摘 要:对于《论语》中“子张学干禄”的解释,大多数学者认为“禄”应取“禄位;仕进”之意。本文通过对“禄”字,“干禄”一词的训诂和对子张为人的考证,提出“禄”字应取“福”之意,子张学干禄,实则为子张向孔子请教自求多福之法。
关键词:禄;干禄;子张;自求多福
中***分类号:I05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6-026X(2013)09-0000-02
《论语》有云:“子张学干禄。子曰:‘多闻阙疑,慎言其余,则寡尤;多见阙殆,慎行其余,则寡悔。言寡尤,行寡悔,禄在其中矣!’”
历来为《论语》作注的书籍,都把“子张学干禄”解释成“子张学习求取俸禄”之意。对于“干”解释成“求取”这一点是没有异议的,《尔雅注疏》:“干、流求也。《论语》云:‘子张学干禄。’”但“禄”字解释成为“俸禄”之意,宋朱熹《四书章句集注》:“禄,仕者之奉也。”实值得商榷。
一.“干禄”考
(一)“禄”字考
1.“禄”与“福”
“禄”字据资料可考,应在商时已经出现。《说文解字》如下解释“禄”字:
“禄,福也。”“禄”与“福”同义,这在《诗经》中有很多证明:
凫在公尸来燕来宗。既燕于宗福禄攸降。公尸燕饮福禄来崇。(《诗经・大雅・生民之什》)
乘马在厩摧之秣之。君子万年福禄艾之。(《诗经・小雅・甫田之什》)
赤芾在股邪幅在下。彼交匪纾天子所予。乐只君子天子命之。乐只君子福禄申之。(《诗经・小雅・鱼藻之什》)
执竞武王无竞维烈。不显成康上帝是皇。自彼成康奄有四方斤斤其明。钟鼓磬将将降福穰穰。降福简简威仪反反。既醉既饱福禄来反。(《诗经・周颂・清庙之什》)
“福”与“禄”同义连用在上面的几个句子中,都表“福”的意思。“福禄来崇”“福禄申之”“福禄艾之”中的“崇”“艾”“申”都含有加倍的意思,“福”与“禄”同义,合解为“福上加福”之意。
干禄百福子孙千亿。穆穆皇皇宜君宜王。不愆不忘率由旧章。(《诗经・大雅・生民之什》)
俞樾《群经评议》:“干当作千,形似而误。”即是承认了“福”“禄”同义,如此才判断“千”与“百”相对。
“禄”与“福”同义,那么“福”是否只有一个意义,“禄”与“福”是完全等义的或是“禄”仅与“福”的某一个义项相同呢?
福,早期甲骨文 = (示,祭祀)+ (又,手,表示巫师的动作)+ (酉,酒坛)+ (双手,表示捧酒献祭)。“福”字在甲骨文中是“两手捧酒浇于祭台之上”的会意字,是古代祭祀的形象写照。由此推知造字本义:用美酒祭神,向上天祈求。晚期甲骨文 省去 ,简化为酒坛 和祭祀“示” 。《文解字》:福,也。从示。“向上天祈求”是祈求什么呢?从《诗经》里面所记录的记叙祭祀时的诗歌,我们大概可以推测得出是“向上天祈求富足和安康”。
“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倚。”(《老子》)这里的“福”就是福运、福气的意思了。
《诗经》里出现的“禄”从文法上考查得出,都为名词,即为名词又与“福”同义,当取“福运、福气”之意。
2.“禄”与“俸禄”
“禄”字确有“禄位;仕进”之义。“禄”取此义,从何时起产生了此义,没有充足的资料得以考证,但“禄位;仕进”之义的产生,肯定与俸禄制的产生有关。据考证,我国的俸禄制最早产生于西周,《周礼》一书中对“禄”已有“禄位;仕进”之义的使用。
大宰之职掌建邦之六典以佐王治邦国……以八柄诏王驭群臣:一曰爵以驭其贵。二曰禄以驭其富……”(《周礼・天官冢宰第一》)
“爵以驭其贵”“禄以驭其富”属对文,“贵”与“富”相对,“爵”与“禄”相对,那么“禄”自然是“禄位;仕进”之义,不可能再取“福”之意。所以起码在西周时,“禄”就有了“禄位;仕进”之义。
(二)“干禄”考
“禄”字作为名词时,确有“福”和“禄位;仕进”之意,“干”“禄”合用时是否“禄”的两个义项都可用,又或是只能用其中一个义项?
《孟子・尽心》:“孟子曰:‘尧、舜性者也。汤、武反之也。动容周旋中礼者盛德之至也。哭死而哀非为生者也。经德不回非以干禄也。言语必信非以正行也。君子行法以俟命而已矣。’”
“非为生者”“非以干禄”“非以正行”“以俟命而已矣”,这几句话内容相对,“生者”“正行”都是很具体的行为,如果把“干禄”理解为“求福”似乎太宽泛了些。且“以俟命而已矣”是指“等待命运的安排”,既然是“等待命运的安排”那么就定不可能是“非以求福”了。因为既然已经等待天做主,就不可能不是等天赐福了。所以这里的“禄”取“禄位;仕进”之义。
瞻彼旱麓,榛济济,岂弟君子,干禄岂弟。
瑟彼玉瓒,黄流在中,岂弟君子,福禄攸降。
鸢飞戾天,鱼跃在渊,岂弟君子,遐不作人。
清酒既载,牡既备,以享以祀,以介景福。
瑟彼柞,民所燎矣,岂弟君子,神所劳矣。
莫莫葛,施于条枚,岂弟君子,求福不回。(《诗经・大雅・文王之什・旱麓》)
此诗全篇共六章,每章四句,以“岂弟君子”一句作为贯穿全篇的气脉。从文例上看,每章的后两句相俪偶。很显然一对照“岂弟君子,干禄岂弟。”与“岂弟君子,求福不回。”就可知,“干禄”应取“求福”之义。从上下文看,这首诗也是在记叙君子祭神求福得福之事,“禄”取“福”之义是对题的。如郑玄笺所说,意为君主“以有乐易之德施于民,故其求禄亦得乐易”,也就是说,因和乐平易而得福,得福而更和乐平易。前事之因适为后事之果,语有深意。
由此可知,“干禄”一词,“求取俸禄”和“求福”之意都可取。为何“子张学干禄”中的“干禄”就一定要理解成“求取官职俸禄”之意呢?
朱熹是这么认为的,“‘子张学干禄’一章是教人不以干禄为意。盖言行所当谨非为欲干禄而然也。若真能著实用功则惟患言行之有悔尤何暇有干禄之心耶!(《朱子语类・论语六》)朱熹甚至评论说:“‘子张学干禄’。禄固人之所欲但要去干却不得。子张恁地时已不是正底心了。”(朱熹《朱子语类》卷二十四・论语六)。子张确实已不是正底心了吗?子张的为人有如此之不善吗?
二.子张为人考
孔子对子张有褒有贬,《论语》中孔子对子张的批评主要有以下几处:
子贡问:“师与商也孰贤?”子曰:“师也过,商也不及。”曰:“然则师愈与?”子曰:“过犹不及。”
柴也愚,参也鲁,师也辟,由也。
“过”是指做事不符合中庸之道,总是做过了头。“辟”,有偏的意思。孔子的意思是说子张生性偏激,动机虽好,却容易做过头。这种“辟”和“过”是指在个人禀性和思想态度两个层面,并不意味着日常生活中有文过饰非的具体行为,所以宋戴溪在《石鼓论语答孔子问》中称之为“堂堂之失”。孔子对其弟子的过错都是很坦率地给以指点的,如指责子路“野哉!由也”,说宰我“朽木不可雕也”,说冉求“非吾之徒也,小子鸣鼓而攻之可也”,等等。况且在指出“师也过”时,同样提到“商也不及。”由此可看出,并不只有子张一人有不足。从一个师者的角度来看,用严格的标准要求学生,是很正常的事情;批评学生,并不一定是学生有大过才批评。如忽视孔子对其他学生的批评,却放大对子张的指责,那子张真是冤枉。
人贵在立志,孔子弟子三千,贤人七十,立志不正,很难有所大成的,朱熹是批评子张问求官职俸禄的这一种想法。子张在《论语》中,问仁、问礼,问修身,都是对自身素质的提高,问为***也是问为***之法。子张问干禄,如果问的是求官之法,那就与他问仁、问礼,问修身的追求不同了。
孔子很少称许自己的学生达到仁的境界,但是却用“仁”来评价子张:“业功不伐,贵位不善。不侮可侮,不佚可佚,不敖无告,是颛孙之行也。孔子言之曰:‘其不伐则犹可能也,其不弊百姓者则仁也。’诗云:‘恺悌君子,民之父母。’夫子以其仁为大也。”(《孔子集语》孙星衍・战国・卷九)
孔子死后,七十门人聚散,子张自行招收门徒,继续发扬儒学。子张所带领的子张之儒在当时影响最大,这是不容置疑的。以上证明子张是品德高尚,立志高远的人,不是只存着求爵得禄之心,立志低下的人。如果说子张是一开始有着求爵得禄之心后在孔子的教导下发生了转变,那么这一转变是巨大的,可是没有证据证明子张有这么巨大一种转变。儒家虽然讲究入世,但是是有节操的入世。时当春秋乱世,礼崩乐坏,为富不仁为官不义。子张如果一开始为求官而来,后来又归结到仁义上去,说明转变巨大,但是似乎没有在文献上发现一点痕迹。
结语
如上所言子张学干禄,学得是如何求福而不是求官职俸禄。如此一来,孔子的回答“多问见、慎言行、寡有悔”似乎有些文不对题,因为为何谨言慎行就能得福呢?在马一浮先生看来,所谓干禄其实也就是自求多福;就是《诗经・大雅・文王》所谓“无念尔祖,聿修厥德。永言配命,自求多福。”
“五福,一曰寿,二曰富,三曰康宁,四曰攸好德,五曰考终命。”《尚书・洪范篇》
依疏,寿,长寿;富,孔传:财丰备;康宁,即是身体没有疾病;攸好德,攸字孔传作所字讲,好好讲,所爱好的是德,是得福之道。今文家以攸字作修字讲,好字作美好讲,攸好德就是修美好之德。两者解释不同,意义相近,因既爱好美德,当然会修养美德;考终命,即是不横不夭,能得善终。
“任何一种福,都不是由他人送上门来,必须自己求之,方能得之。这些都从自己的道德中来。所以自求之道即在‘攸好德’。”所以孔子之回答“多问见、慎言行、寡有悔”与“德”相关,即为“自求多福”之答。
如此解“禄”,既无偏离字义,也与子张为人相符。由此看来子张学干禄,学得就是自求多福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