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小学的时候,我搬回了老家湖南邵阳,那时我以为和是老乡,雀跃不已。到了之后,才知道邵阳和韶山,相差得老远呢。
等考上大学,要想让其他同学知道家乡,就必须要以长沙、甚至衡阳为坐标轴来定位。等人们终于知道邵阳,竟然是因为在那里召开了全国严打会议,不免让人泄气。全国人知道湘西闹土匪,但在湖南人心中,地处湖南西南方的邵阳才是出悍匪的地方。
传说长沙的各大高校,只要宿舍中有一个是邵阳人,就能夜不闭户路不拾遗,“宁见阎王,莫见邵阳”。与长沙人的精明厉害相比,邵阳人才是真***实棍、赤膊见血的凶悍厉害。“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说的就是长沙人与邵阳人对峙的样子。邵阳人的匪气与霸气在时局动荡风云激变的时候,着实出了不少乱世枭雄,中“火烧赵家楼”第一人的匡互生,率领两千云南兵与十万袁***绝战的蔡锷……
在太平年代,邵阳男人不像北方男人那样平沙大漠的粗犷大气,也有别于南方男人小桥流水般的蜿蜒曲折,倒正像邵阳特产猪血丸子―一种用豆腐渣拌以猪血再用烟熏而成的食品―黑黝黝的貌似地雷,冷不丁拿出能唬人一跳,但剖开来,里面却是赤红,别看怎么蒸煮,那厚黑皮始终纹丝不动坚如牛皮,但稍过热气,里面红心就又软又韧,回味悠长。
这一点体现在家里,更为明显,邵阳男人对外是绝不吃亏的好汉,对内是经常吃亏的“妻管严”。就像金庸《天龙八部》里写谭公、谭婆:“谭婆‘啪’地一声,打了丈夫一个耳光。谭公武功远比妻子为高,但既不招架,也不闪避,一动不动挨了一掌,跟着从怀中取出一小盒,伸手蘸些膏药,涂于脸上,登时消肿褪青,一个打得快,一个治得快,两人的火气一齐消了。”
邵阳谭公们并不以受老婆高压统治为耻。经常有男人在街头看人下棋看入迷错过饭点,老婆拿着鸡毛掸子满街找,赶牲口一样撵回家。挨打的男人第二天没事人似的照样去看棋,和自己老婆没有什么可计较的。
别看邵阳的谭婆们脾气厉害得不让须眉,但没有一副母夜叉的嘴脸,从小受资江邵水的滋养,青松蜜橘的熏陶,出落得个个清秀水灵的。
管老公是心疼老公,8月份是红辣椒上市的日子,家家户户提筐推车,二三百斤辣椒只是寻常四五口人家的量,邵阳朝天椒,溅上一点汁液像挨了火星一样火辣辣的疼,邵阳媳妇哪能让老公吃这种苦,自己手持双刀,剁上一天,双手又红又肿,用凉水洗洗,隔夜也就好了。
炒菜的时候,不光要放朝天椒,还要放自己腌制的辣椒酱,还嫌不够劲,多半再撒上一把辣椒粉。有名的早点是米粉,一个像脸盆大的海碗里,小山似的米粉上足有半厘米厚的辣椒油,两块钱一份,吃上一碗,辣得全身热情洋溢。
家里来客,老公只管陪客聊天打牌。端上桌的菜肴绝不会少于8个,荤素搭配,冷热适当,从当场杀鸡到端出饭菜,对于邵阳媳妇而言,用不了两个钟头,只要客人吃得高兴,才是真正给老公长脸了。
谭公怕谭婆,也是有来历的,这点从人生最重大的仪式上就能看出来。要是你当街看见一个西装革履的男子,拖着板车,手持小喇叭,沿街高叫:“我今天结婚了,我是新郎官啊,好幸福呀!”那决不是疯子,坐在板车上一身喜庆婚服的当真是新娘,世上又有哪个地方的婚礼能这样古怪?这样特立独行?
大概是这嗜辣的习惯,邵阳的谭公谭婆们说起话来冲如火药,外地人刚到邵阳,见路边两位女子在唇***舌剑,说话又急又快,语气全是高声调,如出膛子弹般嗖嗖带响粒粒中靶,听久了才知两人在唠家常,好不尴尬。不光说话冲,邵阳人脾气也像炮仗一样,一点就着。
谭公要是相中某个谭婆,一句话:“做朋友好吗?”没有一点繁文缛节,就这么直冲冲地开宗明义,答应了,两人携手共进,一生一世;不答应也没关系,绝不死缠烂打,就算一时难过,也会埋在心里。人前人后谈笑风生,再见面也没什么尴尬的,一样是朋友。
邵阳人的爱情就像辣椒,不习惯的吃上一口能让你涕泪交流,但吃上瘾了,无辣不欢,天下再好的菜肴也索然无味,有了辣椒,哪怕是一碗白米饭也能吃得有滋有味。这样的辣味,一般人无福消受,等醒过味儿来,难保不会像谭婆的昔日旧情人赵钱孙一样,捶胸顿足,深悔当初怎么就不能像谭公一样“挨打不还手”:“就是挨上***掌,又能怎么样!现在就算求她打***掌,她也是不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