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给家里打电话,大家都抱怨姥爷老了,有时像个不懂事的孩子。
回家探亲,去看姥爷,他要去散步,说是不要任何人跟着,我非要去,硬生生搀扶他,以为他会甩开的,可是他用比我还大的力道握着我的手,就好像我是他的拐杖一样。
他确实老了,背驼了,下巴有毛绒绒的胡茬,皮肤黑黑的。记忆里的姥爷不是这样的,他总是穿笔挺的中山装,皮鞋擦得很亮,走起路来昂首挺胸,遇见熟人,会微笑着和他们挥手,温文尔雅地说:你好。还写得一手好字。他喜欢带着我去看火车,在走廊里转着圈哄我睡觉,责备不小心摔伤我的母亲……
到这里,我竟然要哭了。心里有一种莫名的恐惧。没有谁留给我们的回忆会是无穷无尽的,终将有一天,随着某个人的离去,他带给我们的回忆也将画上句号……
我也老了。
眼睛里已经没有十年前那清澈的水光,慢慢滋长的是眼袋和细纹,头发里也会偶尔蹿出几根白发。我曾经努力过,做一些很傻的事情,比如研究吃什么可以长寿。比如每年生日的时候许愿说要活到一百岁……没有人是不怕老的。也没有人是不怕死的,可是比起自己的老去。我更怕的是爱的人离开我。
那些人像一株株植物,承载着我们的情感。将根深深地扎在我们的心里,让我们的世界不再空洞乏味。没有他们,我的世界将是荒芜的废墟,我会找不到方向,甚至找不到我自己。我不能够想象那样的场景。
我会不停地自责,不停地沮丧,我会想这是生命的一种不公,或是对我的一种惩罚。为何不能同生共死,不能长长久久?
是怎么开了窍的?大抵还是那天和姥爷在一起。
那个午后,姥爷坐在窗前的椅子上,慢慢地摘着衣服上的毛球。阳光洒满他的全身,我靠在他的腿上,看着他的脸。好像小时候,他看着我那股,充满爱。我忽然发现他在我的世界里是不曾老去的。正如,我在他的世界里,不曾长大。
有些事情是我们永远都力所不能及的,所有的人都将在这个世界退场,包括我们自己。这是一种恩赐。它将我们赐予这世界,赐予彼此,给彼此各种人生的体验,要我们学会珍惜,学会爱。这种珍惜和爱并不会因为谁的离去而消逝,它们会转化为思念、动力或是对其他生者的爱,这才是生命的意义。
而此刻,我最希望,你,不要因为会失去就有所畏惧,请给你身边的人力所能及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