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文网“解说门事件”由违背价值中立的新闻职业操守而引发争议，但很快它就被纳入到娱乐文化的轨道中，成为了恶搞的对象，这种转化的隐形基础则是网络与数码时代的技术。
２００６年６月２６日晚，在第１８届世界杯意大利与澳大利亚１／８决赛的末尾，央视解说员黄健翔近乎歇斯底里地大喊“意大利万岁”，令人震惊。不仅如此，这场解说在短短数日内，更是迅速演变成本年度中国网络娱乐与商业的一大“解说门事件”。在媒体与公众喧哗的表象下究竟隐藏了什么，本文在此将进行深入解读。
中立：新闻专业主义的呼唤
“解说门事件”自发生起,便成为备受瞩目的新闻事件。据雅虎世界杯搜索统计,在意澳之战结束48小时之后,关于黄健翔“解说门事件”的资讯已经达到1558条,论坛“酷帖”更是高达4900个。同时,“黄氏海啸”也引爆了无数网友的激辩。拥护者摇旗呐喊,称偶像“真情迸发”,是“性情中人”;反对者不屑一顾,视之为“疯狂失态”。“保黄”与“倒黄”两派势如水火。如果撇开各种过激言论不说,在各种理性反思中始终贯穿着一种置疑:黄健翔此番举动,其职业操守何在?
众所周知,专业主义标准是新闻从业人员所应遵循的规范,它包括客观、公正、价值中立、不偏不倚等衡量尺度。换言之,就是以客观、公正的态度报道新闻,并在价值评判上保持中立。依此而论,一名国家电视台的资深评论员,在直播评论的那一刻,无疑应是公正与权威的化身。但“3分钟解说”里黄健翔的失声失态,却制造了强烈的身份反差。他把极其煽情的言语用于对意大利队狂热的追捧,对澳大利亚队则不无嘲讽之意。这种非理性的评判违反了新闻伦理的基本法则,是新闻职业道德所不允许的。ESPN知名主播王立彬说道,“作为球迷你可以有个人偏爱的球队、明星、教练,但当你进入直播间就要忘记这些,将自己变成一个客观中立者。为了避免新闻主播出现倾向性,电视台还规定了一些禁止评论的话题,比如,国家、民族、种族、***治、意识形态等。”正是对上述的冒犯,使黄健翔的话语引起了广泛的争议。国外舆论,如路透社、法新社、美联社等都曾指认黄健翔的行为是放弃中立、客观立场的表现。无独有偶,第18届世界杯德国对阵阿根廷的1/4决赛中,在德国队以0:1落后的情况下,来自德国的现场解说员温泽尔向场内7万多名球迷激情呼吁:“女士们、先生们,德国队需要我们的支持!”事后,这位解说员也受到强烈批评。国际足联发言人马克思・斯格勒称,“主持人不能把自己的地位降低到球迷的层次,保持中立的解说立场同样也是公平竞赛的重要部分。”
耐人寻味的是，黄氏解说素以“专业”与“激情”并称。他的技术含量高与激情迸发的解说，赢得了大批球迷的激赏。表面上看，“专业”隐喻“理性”，或至少在一定程度上抑制了后者的非理性。因此，“专业”与“激情”博弈的结果便使黄氏解说别具张力。但另一矛盾也由此凸显，那就是，传播平台的公正要求与传播者的个体特色之间该如何平衡？较之四平八稳、沉闷乏味的论调，“黄氏风格”也许更符合诸多受众的口味。但在凸现个人特色的同时，作为专业人士，能否凸现个人的价值倾向？或者以激情为理由来凸现自身的偏爱及选择？事发第二天，黄健翔的公开道歉及复出，宣告了专业主义的全线胜利。这也是央视对上述问题做出的权威解答。
传播与民族主义情结
的确,新闻专业主义是新闻工作者必须遵守的行业规范,也正是对这种规范的违逆,使黄健翔的解说酿成一场“事故”。6月26日当晚,当黄健翔用高分贝为自己所爱的球队呐喊,甚至说出“意大利万岁”时,他的激情之举引发了无数国人的声讨。将某些非理性因素拆卸之余,我们不难发现,民众的反应也显示了一个重要信号:对比赛双方,解说员应该一视同仁、不偏不倚,否则即是失职。那么,让我们来做个大胆的设想,假如由中国队来置换这场比赛的胜利方意大利队,也就是说,假设是中国队杀入本届世界杯1/8决赛,并在对阵澳大利亚队时胜出。这时,现场解说员黄健翔激情呐喊“中国万岁”,那么,他会遭到声势浩大的谴责吗?结论不言而喻,没有人会对他的“失职行为”横眉怒目,相反,国人会以热烈的掌声予以回报。这显然是个非逻辑的价值评判:当关乎本国队的比赛时,解说员的“专业主义遗失”与“非理性价值倾向”好像天经地义。
那么，为什么会出现这种现象呢？我们知道，人是现实中的一员，生长在特定的民族与国家中，并由此产生了诸如民族主义、爱国主义等情结。毋庸讳言，民族主义是民族尊严与荣誉的坚强保障，并且此情结经历旷日持久的沉淀，已进驻人类的无意识中，一旦受到“外力”刺激便会释放出无限能量。相关例证比比皆是，尤其是在竞技场上。遥想当年，中国女排勇夺“五联冠”被誉为“弘扬了民族精神”；如今，许多奥运冠***荣获“英雄待遇”，因为他们是“为国争光”的典范。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不少主持人一说起中国足球，就充满荆轲刺秦王般的悲壮，一心想把足球摆放在国家荣誉的位置上，似乎只有中国足球冲出亚洲，我们伟大的中华民族才算是真正强大起来。拳拳之心，爱国无罪。凡此种种，也皆由民族主义与爱国主义情结而来。这正如荣格所言，情结在控制人。
将情结一说纳入新闻专业主义的理性体系中,不难得出推论:尽管客观、公正是新闻工作者的理性诉求,但纯粹的价值中立,在现实之中却很难百分之百地做到。如上所述,当专业主义诉求遭遇民族主义情结时,前者的策略性退让便成为理所当然。并且大多数人也会认为,完全克制情感联系、抹杀现实与记忆的传播也绝非完美,甚至有违人性。依此推理,在“解说门事件”中,黄健翔“犯错”的根源即是他的意大利情结。事后,黄健翔坦言,由于长期解说意甲联赛,使他对意大利球员充满感情,乃至偏爱。这种无意识层面的情结,终于在意大利队点球命中的那一刻彻底暴发,进而造就了一个非理性解说的精彩案例。不过,尽管我们能理解黄氏的失态之由,但并不能因此而接受其失态之举,我们还是期望他能迷途知返。
恶搞与商业主义收编
所有关心该事件的人都不难发现，这个原本严肃的事关新闻伦理的传播事件，短时间内，发生了剧烈的价值飞跃，成为互联网上的一大“盛事”。
从最初网民分为派系展开口水运动，到后来，“黄氏嘶吼”全面带动了一场话语消费的娱乐狂欢。尤其是各种恶搞音频的大量涌现，显示出该事件娱乐指数的急剧上升。此外，黄氏言论更激活了互联网的反讽机制。网友竞相在逻辑、句式和语词上对“黄氏解说”进行反讽式模拟，其主题从中国移动、中国石化到中国的房地产商等等，极尽变化之能事。总而言之，恶搞者一面嘲笑原作，一面又利用原作制造新的语义，并在这种智力博弈的过程中，将个性张扬到极致。不言而喻，“恶搞”构成了新的文化消费模式：受众不再是被动的接受新闻，而是在模拟、戏仿和反讽的再编码中获取文化解构的。
与此同时,精明的商家迅速将“黄腔”制成手机彩铃全面上线,供大批球迷、非球迷疯狂***、广为传“拨”。事后短短数日里,国内各大网站纷纷出现黄氏解说的多版彩铃,方言版、说唱版、摇滚版、嗲女版,更有“芙蓉姐姐普通话版”、“中国VS日本版”等等,让人忍俊不禁。仿佛顷刻间,“黄氏事件”就完成了从“娱乐”到“生产力”,从“欢笑”到“财富”的价值跨越。比如,“啊,通啦!通啦!通啦!手机没有关机,电话接通啦!……你获得了胜利,你拨打的号码没有错误,伟大的你!伟大的你今天没有打错电话!打电话的朋友万岁!”这条家喻户晓的彩铃在两天之内传遍全国。据业内人士推算,此类彩铃在两三天内大概有10万人次***,如果以每条2元计算,“解说门事件”所催生的网站***收益将超过百万。
纵观整个事态的发展过程，我们惊奇地发现，“解说门事件”演绎了一种戏剧式的变迁。如果说事发之初它是一场严肃的正剧，如今则早已成为恶搞狂欢的闹剧及商家笑逐颜开的喜剧。显见，这就是数字娱乐产业诡异的发展逻辑。今天，似乎任何社会热点，在经历娱乐化的中转站后，最终都会被商业收编。进一步说，在“个性”、“时尚”、“好玩”成为关键词的当下，民众总是对“个性事件”做出热烈反响，以期从中榨取最大的“娱乐价值”。事实上，他们中的大多数人对黄健翔既非支持，也非反对。黄氏语录之所以成为恶搞素材，完全取决于运用者认为这种行为是有趣的个性之举。然而，当商业机构也乐此不疲地参与到类似游戏中时，这一事件中原有的反叛与个性便被颠覆。在商业资本主宰的语境中，它们立即成了机构牟利的工具。这正如学者戴锦华所言，“目前，传媒与不断成熟中的文化市场已经开始显现出一个异常健硕的胃口：消化一切难于消化的原材料，吐出可供即时消费的噱头或快餐。”
综上所述，笔者认为，“解说门事件”由违背价值中立的新闻职业操守而引发争议，但很快它就被纳入到娱乐文化的轨道中，成为了恶搞的对象，这种转化的隐形基础则是网络与数码时代的技术。商业资本的介入又让它从文化走到了市场。事实上，这一事件揭示的正是泛娱乐时代社会热点娱乐化的普遍路径，即：严肃事件娱乐恶搞商业收编。但是，在这种弥漫着消费主义的狂欢中，我们所追寻的意义又在哪里？
（蔡骐：湖南师范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教授，文化与传播研究所所长；欧阳菁：湖南师范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研究生）
转载请注明出处学文网 » 对“解说门事件”的解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