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挝沙耶武里是我的家乡。听着湄公河支流的不绝涛声,居无定所地漫游在葱茏的原始森林,享受着母系氏族家庭独有的关爱,我也有过童话般的童年,可一切美好都毁于一旦。那天,捕捉象仔的猎人追踪而来。家族里的母象拼死护卫着我,可是我最终没能逃脱被铁链牵走的噩运。
我被卖给了一户世代以驯象为生的传统象人家族。为降服野生小象的野性,现实中有很多人用十分残忍的***和狡诈手段来训练大象。象人会连续几天把象打得惨不忍睹,甚至不惜把象打成残废,他们用铁链拴住小象,小象挣得皮破肉绽也无法逃脱,直到小象养成习惯不挣扎了。这样,小象即使长成几千公斤的庞然大物,也会习惯性地放弃挣扎从而被轻而易举就能挣脱的柱子和细绳拴住。我也被打得遍体鳞伤,开始听从象人的号令接受训练。我经常羡慕远在非洲大草原的远房亲戚们——非洲象的凶猛暴戾,它们从来都“象可杀不可辱”,让人类不敢起驯服的念头,而我是亚洲象,遗传的是祖先温顺憨厚、善解人意的基因,聪明到能听懂主人发出的上百个单词,并作出配合。
老挝的沙耶武里,是迄今为止整个东南亚唯一还在集中役使大象的地区——虽然,沙耶武里在大象的口碑中是个臭名昭著的地方,但我还是很高兴,毕竟重返故乡了。可是沙耶武里已不是我记忆中的模样了,大片的原始森林消失了,遭到日复一日的砍伐,红花梨、黄花梨,小叶紫檀,大红酸枝,大叶紫檀、柚木等珍贵树木越来越稀少了。多了的是我的同类,到处都看得到瘦骨嶙峋的大象拖着沉重的铁链进出丛林。
我并不孤独,以沙耶武里为中心的数百公里的区域就有近1500头大象拉木头。每年11月至次年5月的旱季,是大象的苦难季节。我们每天要工作8个小时以上,只为帮助人类砍伐原本属于自己家园的原始森林。匆匆而过的游客,往往因人与象一起拖木头的场景面而感动,认为这就是人与动物友好和谐、齐心协力相处的写照。其实,这种“第一印象”大错特错。
的确,在古代老挝把大象视为神,象征着力量、精神和智慧。可这种传统并不能让我们得到免遭苦役的豁免权。因为贪婪的人们心中有了新的神——金钱。受市场上原木家具价格高涨的刺激,一头大象一天至少搬运出两根木头,每月就能帮主人家带来上万元人民币的收入,这些足以让大象从神坛坠落地狱,从神沦为不得不接受无穷无尽被压榨的“包身工”。
一趟趟拖着沉重的铁链将木头搬到河边再水运出去,人们如果看过大象运木头,就不会觉得蚂蚁搬家有多么艰辛伟大了。我们确实力气很大,身高三四米,重达四五吨,每只象都能担负相当于20~30人的劳动量。可木头太沉重,一根木头常常就重达几吨。工作待遇太差,我们每天只能在工作前吃到一块饭团,为了效率,工作期间我们几乎整天不得饮水进食。森林里的食材随处可见,饿得发疯时想偷吃几口,便会招来主人砍刀背、刺棒的殴打。最要命的是我们的工作环境太恶劣了。随着人们贪婪的蚕食,只有走进越来越深的原始森林深处才能找到珍贵树木,这些地方的地势异常险峻崎岖,泥泞的道路处处都有陷阱,茂密的植物处处都有圈套。我们只是看似笨拙,其实工作技能高超,我们的鼻子有如一部由10万个肌肉单元组成的精密仪器,是一部汽车所有零部件总数的4倍,鼻子末端可以像人的手指完成各种难以置信的动作。可在连转身都困难的雨林中穿梭,即使这样我们还是力不从心,一次次木材被卡住、一小截短坡就能让我们累得半死,有时走不到十几米就被来回折腾得大汗淋漓、气喘如雷。
主人们是不会容忍我们因疲惫或失误而带来的错误,每当我们没按照他们的要求做好,便会招致殴打,棍棒还专挑我们最柔弱的耳根处打。我们一阵阵的哀嚎惨叫,在主人听来,肯定是刺激我们卖命干活的“劳动号子”。为了使大象超负荷工作,有的象人甚至给大象注射兴奋剂,使大象最终成为死在上的“瘾君子”。
对大象的***,人类更多关注着偷猎象牙。猎取象牙固然残酷,但驱使大象担任超出身心能力以外的苦役,是一种钝刀子割肉的死法,同样的残酷。长期的消耗,长期的饥饿,长期的高强度工作,让我一天天地形销骨立。每个伐木季节,我都担心自己能否熬到雨季的到来。雨季,成了支持我撑下去的梦想。那时,象奴们才会被放归山林自食其力,享受几个月不被套上铁链的自由。
人类有劳工组织或工会保障劳动者的权益,而大象没有。奴役人是罪恶,奴役动物是不是罪恶呢?如此深奥的问题,答案在人类那儿。
这两年村里的役象人家都开始烦恼了,因为整个村庄的象群有两年没有添丁增口了。亚洲象在1997年便被国际自然保护联盟(IUCN)列为濒危物种,不过,象工们在意的还是更现实的考虑:即便所有大象都能有七八十岁的高龄,可一边是没有新的小象诞生,一边是大象的老龄化,这对于世代以驯象为生的村庄来说,简直就是灭顶之灾。
象人们开始刻意安排我们的社交生活。性成熟后,我也钟情于一头美丽的母象,可这头母象对我的示爱并不感兴趣,它甚至不允许我靠近。要知道,大象是有灵性的动物,自然界中的公象和母象通常要厮守半年以上,才有可能产生感情进行。象的期并不固定,但通常在10月~11月之间的较多,而我们公象这个时期一直在搬运木头,没有时间去恋爱。即便强扭在一起,公象们也大都由于过度疲劳而影响到,有的根本不能完成,有的后的生育率也很低。所以,主人急功近利的安排,是很难收效的。
年复一年的努力,仍没有后代,我们只能接受孤寡终老的结局。不过,我更愿意把性能力退化看作我们整个族群的无言的抗议,与其让后人一代复一代地沦为被劳作的奴隶,不如放弃繁殖,别生下它们来。正如当象牙变成死亡标志——亚洲象无奈之下选择了不长牙。
主人们有时也会对我们表现出和善友好。这时,我们便会猜想,肯定是某处发生了大象攻击驯象师致伤甚至致死事件,主人们这才会收敛一些对我们的***。要知道,大象有超强的记忆力和敏锐的嗅觉,对朋友和敌人都能铭记终生,无论隔多久,对伤害过我们的人,都有可能会实施报复。
我们无从探究人象关系为何会变得紧张起来。不过,我想,人类肯定要承担主要责任,是他们唯利是***,让我们劳动的尊严荡然无存,让亲密的合作变成了罪恶关系,所以才会有象的性格被扭曲。象的暴戾是被人的暴戾诱发的,这才导致了世界各地大象袭击人类的现象。要不,怎么离人类越远的大象就会越宽容,接触人类越多的大象就越暴戾呢。我也可以算是一个例子,我永远记得猎杀我亲人的坏人气味和相貌。
我正值盛年,因能吃苦耐劳而得到了主人的青昧,也得到了相对好一些的待遇。我告诉自己,要更加忠心耿耿地付出,期望能赢得主人的温暖。
可有一天,爬一个坡时,我看到象队里的一头快六十岁的老象双脚颤抖得几次要跪倒。我想主人该让它歇歇了,没想到主人的藤条却毫不留情地抽了过去。老象挨了鞭子,不敢怠慢,只有跪着拖着木头往坡上前行。要知道,膝盖是大象全身最脆弱的地方,看着老象挣扎不已,我的眼泪立刻流出来。我用鼻子在后面帮老象托住木头并顶了一把,这才帮它把木材拉上了坡。
打这以后,我便有了新的恐惧:老象同所有的象奴一样,从十几岁时便开始拉木头,年轻时肯定也当过主人的宠儿,享受过我这般的待遇。而我也有老去的一天,那一天,迎接我的肯定也会是鞭子。
大象据说有预知死亡的能力。每一头野生的大象死时,都会有亲友伙伴环绕身傍为其送终,他们不吃不喝、悲伤流泪,用声闻几公里的哀号为死者送上祭奠的“安魂曲”。几年后,那头我帮助过的老象行动不便起来,最后它被主人杀掉了,肉被晒干做成了一种叫“大象干巴”的特色小吃。我明白了我的最终归宿……
也许有人要问,为何受到残忍***,大象怎么还不逃跑?原因很简单,驯养象无法重返野外丛林,因为野象的种群和领地意识很强,不会接受外来的闯入者,那么逃到野外的驯养象的命运将“比死更悲惨”。
转载请注明出处学文网 » 象奴,原始森林里的“包身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