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子是很古老的飞鸟。殷商以前,它就飞翔于历史的天空了。
《诗经,商颂》说到商朝的兴起,有一个神圣的开端;“天命玄鸟,降而生商。”玄鸟就是燕子。燕子浑身“乌衣”,以貌取名,“玄鸟”二字自然是朴素的。不过,能够肩负上天的使命,表明它的身份毕竟不同于凡鸟。事实上,在古典文献中,燕子还有一个高贵的别名,叫做天女,只是似乎不大为人所知。
唐代沈期的诗说:“海燕双飞玳瑁梁。”宋代坡的词说:“***燕飞华屋。”好像燕子栖息,非雕梁画栋不可。实际上,燕子并不嫌贫爱富,也不矜持,更没有半点天潢贵胄的架子。很多时候,它倒是习惯与麻雀为伍的。“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在秦末英雄陈胜的眼里,他那些只懂得替人佣耕、以为只有出卖体力才是本分的同伴,是只配比作燕雀的。燕子没有鸿鹄翱翔四海的大志,也无鹰隼搏击长空的本领,依人而居,相处如宾,华屋之下,雕梁之上,“子母相乐”,只要能安居度日,也不失为太平时世的幸福鸟。“无心与物竞,鹰隼莫相猜。”如果闲淡冲和,能够换来一生平安宁静,那是物有所值的。
无奈人生惨淡,时势翻覆,“不如意事常八九”。祸福之至,疾如狂风暴雨,覆巢之下,自无完卵。人犹如此,燕何以堪?碰上这样的时世,这小小的飞鸟也就只能随着风浪飘荡簸迁,尝够艰辛,阅尽沧桑。上下五千年,一个又一个工朝兴起,又衰败,引起多少唏嘘感叹。“俺曾见金陵王殿莺啼晓,秦淮水榭花开早,谁知道容易冰消。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只有燕子岁岁依旧,秋天飞去,第二年春天又飞回来。飞去的时候是秋社,归来的时候是春社,循环往复,一如王朝的盛衰。不经意之间,燕子成了兴亡沧桑的见证,看似高瞻远瞩,未卜先知,其实却是不由自主的。
在春与秋之间,在南方与北方之间,燕子飞来飞去,可谁也说不清燕子是南方的,还是北方的。古书上有所谓“胡燕”、“越燕”之分,弄不清楚有什么区别,只知道胡在北方,越在南方,有如江南和塞北,相隔很远。或许应该说;燕子既是南方的,又是北方的,既见过杏花春雨,也见过铁马秋风。
这也算不了什么,能够穿越春与秋、南方和北方的飞鸟,原不只燕子一家。燕子与众不同的地方,在于它能够飞越古今,翠羽翩翩,诗意盎然。“旧时王谢堂前燕,飞人寻常百姓家。”从当年的壬、谢世族的华堂之上,飞到今天寻常百姓的茅草屋中。与其说它旧,不如说它新,与其说每个秋天飞走的燕子都是旧的,不如说每个春天飞来的燕子都是新的――它带来新的日子,带来新的希望。
“诗人老去莺莺在,公子归来燕燕忙。”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莺莺燕燕”沾上了香艳的气息。“燕子楼空,佳人何在,空锁楼中燕。”充满诱惑,引人遐想。也不止坡,似于骚人墨客都喜欢呼吸这种气息。也不止古代,今天愿意来一嗅这残留暗香的,还人有人在,他们觉得这气息中透着丝丝古典,缕缕骚雅。
《玄怪录》上有一段传奇故事,触目惊心,也意味深长。大历九年春,有人向时任宰相的元载献了一首诗。元载芷在上朝途中,没时间看,那人迫不及待,干脆自己朗诵出来:城南缄北旧居处,城里飞花乱如絮。海燕衔泥欲下来,屋里无人却飞去。
诵毕,这人就消失不见了。不久,元载败亡,妻子被杀,下场相当悲惨,应验了诗中的谶言。原来诗中那只衔泥的海燕,也是载负天意,特地来警示元载的。诸如此类关于燕子的传奇实在太多了,就连刘禹锡的诗,都被好事者敷衍成一篇“燕子国”的传奇――《王谢:风涛飘人乌衣国》,称得上绘声绘色。
对我来说,南京这座城市就像一只燕子,一只从旧时飞到今天的燕子,一只从昨天飞来、又向明天飞去的燕于,千百年征程,风雨迢迢。不久前,我曾应邀为南京城市规划和形象宣传写过几段话,其中有这样两句:钟阜巍峨,高山仰止。江天寥阔,新燕远飞。下一句暗指燕子矾,此矶屹立在长江岸边,展翅欲飞。所谓新燕,其实也很古老了。凭栏远眺,难道不会有古到今来的感觉?
古人诗词中常说“燕语呢喃”,小说中更有无数“燕能言”的故事。假如燕子真会说话,会说什么呢?
“天空中没有翅膀的痕迹,但我已经飞翔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