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开:作家,文学杂志《收获》的编辑,著有《莫言评传》,他也是莫言长篇小说《蛙》、中篇小说《三十年前的长跑比赛》、《司令的女人》等作品的责任编辑,他对莫言作品的解读无疑具有权威性和独特性。
在新时期以来的中国文坛中,莫言的写作像推土机一样强劲有力,他翻耕过的田野,散发出高粱酒的香气、青草的香气和饽饽的香气。出生在平均海拔不超过二十米的胶河平原边上的莫言,举手投足的姿势如同临泰山绝顶而一览众山小的伟人。他自己筚路蓝缕开创的高密东北乡王国,国土既微小如一张八分钱的邮票,又广阔无边如西伯利亚大平原。
莫言是一名天才而勤恳的建筑师,他在自己亲自设计蓝***并亲手建造的高密东北乡王国里,日夜不停、废寝忘食地大干特干,巧干苦干乃至蛮干狠干,从高楼大厦、辉煌华屋到泥棚茅舍、青砖瓦房,从天河寰宇到犄角旮旯,莫言胸怀世界,眼观脚底,事无巨细,一一过问,不管沃土巨野还是瘠泥碱地,都躬耕不止。
从娘胎里落到尘土上,嗷嗷成长,莫言的身份是不折不扣的农民。他在土里生,在土里长,他对土地的爱恋和憎恨同样强烈。他对自己家乡充满了逃离的渴望,真正离开这片土地后,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割断对家乡的依恋。
在两种性质截然不同的情感状态中,莫言被逃离和回归这两种力量所深切羁绊,他一度试***抹煞这种故土的羁绊,写那些跟自己生命毫无关系的东西。他按照文学写作教程的要求和范式去写,按照传统***现实主义小说的模板去仿造,辛辛苦苦、日夜奔忙,编造了一个又一个高大全的光辉形象。在这种离开真实生活很遥远的地方,他的语言苍白无力,空泛呆板,好像一个笨拙的弓箭手,对着空中翩然飞过的大雁,垂涎欲滴,却因为无法瞄准而只能干跺脚,白瞪眼。在一次又一次高亢而空洞的表达之后,莫言试探着逆向摸索。他沿着自己出走的道路,一直向后,像他在长篇小说《檀香刑》里大言不惭地表白的那样,大踏步地后撤——而不是溃退——撤回到自己的家乡,直抵内心深处。他寻找到了汹涌澎湃的创作之泉。
情感深挚的土地,才能催生雨量丰沛的想象力。
自1981年在河北保定的《莲池》第5期上公开发表第一篇短篇小说《春夜雨霏霏》始,莫言勤奋地创作了二十七年。他迄今发表了八十多篇短篇小说、近三十部中篇小说、十部长篇小说、九部影视文学剧本,出版了五部散文集,外加其他零散的创作谈、随笔等文字,莫言的作品数量蔚为壮观。
在新时期以来的代表性作家里,莫言即便不是最有天才的作家,也是最有创造力的作家,最富写作韧性的作家。
1955年出生的莫言按照他现在的创作势头,勤奋专一,即使再创作二十六年、乃至三十六年,也毫无问题。那样的话,他的创作数量轻而易举地就会超过一千万字,成为一名拥有煌煌巨著的了不起的作家。
莫言的文学创作,风格独特、语言犀利、想象狂放、叙事磅礴,在新时期以来的中国文学创作中独具魅力。他的文学作品不仅在国内拥有广泛的读者,还被广泛地翻译到国外,获得了越来越多的国际认同,其作品具有世界性影响。正如《纽约时报》的书评所说:莫言是一个世界级的作家。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日本作家大江健三郎在很久之前就对莫言的文学成就推崇备至。在新时期以来的作家里,莫言是真正触摸到土地灵魂的作家之一。
莫言在文学创作上所体现出来的爆发力和持久力,都令人惊奇。
在地理学的意义上,高密东北乡是胶河平原上的一个小镇,面积小,影响低;在文学的世界里,高密东北乡却是一个伟大的王国,拥有浩瀚的疆土,丰沛的河流,肥沃的田野和无以计数的人口。在这个文学王国里,莫言需要什么就有什么:汽车、火车,飞机、轮船,坦克、大炮,乃至妖魔鬼怪——他在长篇小说《檀香刑》、《四十一炮》和《生死疲劳》里,继续为这个神奇的王国添加各种增值资产:长篇小说《檀香刑》里清末义和团的历史背景和残酷的刑罚场面,把高密东北乡的版***推进到历史的纵深处。把长篇小说《丰***肥臀》里已经展现得淋漓尽致的故事背景,再次向前延伸。如果有需要,莫言就会继续编撰高密东北乡的悠久历史,甚至可以从三皇五帝开始、从夏商周开始,从春秋战国,从秦汉三国西晋东晋南北朝开始。
莫言通过自己独特的创作,把高密东北乡这样一个默默无闻的、隐秘在胶东平原边缘的丘陵和平原过渡地带的微地,扩展为世界性的中心舞台。在这片普通而神奇的土地上,以“我爷爷”余占鳌为代表的高密东北乡子民们上演了一出出慷慨激昂的人生大剧,一如高密地方戏茂腔演唱时的凄凉悲戚,一如电影《红高粱》里“酒神曲”吼诵时的高亢鹰扬。在文学的世界里,莫言成功地建立了自己的高密东北乡文学王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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