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2月14日,正月初五。一早起来,我就开始给几位我一直牵挂着的身体不太好的老同志打问候电话。
拨通了长影前辈柏瑞桐老师女儿孙柏的手机,话筒里传出她脆亮的声音:“哥,你咋禁不起念叨呢!咱妈刚说,今儿破五,你哥在北京不知道放炮没有,一会儿去的电话让他小心点,别炸着崩着,这不,说着话电话就响了,让咱妈跟你说啊!”
电话那端,老太太的声音几乎跟女儿一样亮:“儿子,过年怎么样啊?你放心,我好着呐!”
柏瑞桐老师一直管我叫“儿子”,尽管她儿子孙佳禾是长影小有名气的译制演员,女儿是影视界著名制片人。老人家一直说,我是她们家的老大,因为自打她老伴儿孙敖老师(也是长影的著名电影艺术家)去世后,老太太有事没事就会给我打电话,她说,你那兄弟和那妹子都忙,我没人说话,就想起你了,得空咱娘俩就唠唠嗑,你不烦妈吧?
说实话,我每天忙得四脚朝天,可不知道为什么,不论什么时候,哪怕困得眼睛睁不开了,只要老艺术家来电话,我就像打了鸡血一样,立马亢奋起来!我觉得我是他们大家的孩子。他们有事情找我,是看得起我。
春节前,孙柏来电,说老妈肺癌晚期,我心里一阵难受,放下手机半天说不出话来,不料片刻,微信的小绿灯闪了,按下一听,竟是柏瑞桐在女儿的电话里给我留言:“别听你妹瞎诈唬,我没事,好着呢!一会儿让她给你发张照片!”几分钟后,我收到一张老太太穿着大红毛衣坐在沙发上笑盈盈的照片,那状态看上去根本不像古稀老人,更不像重病缠身。我心里祈祷,但愿误诊,老太太性格开朗,应该没事。
过节前,我还是不放心,特地打电话给吉林省***协副***、长影***书记刘丽娟,拜托她以我个人的名义去看看柏老。下午,丽娟回复我,去过了,老太太精神着呢,抱着花篮照相,还说自己得瑟呢!
怎么都没想到,2月15日清晨我一开手机,发现竟有一个孙柏的未接电话,时间是凌晨3点多,我心里咯噔一下!这时间来电,一定没好事!果然,我在微信中看到孙柏的留言:“哥,世界上最疼爱我的那个人——妈妈去了!”
我眼前一阵发黑,半天前还在通话呢,怎么说走就走了?我赶紧拨通孙柏的电话,才知道老太太是怕子女照顾她太费神,太劳累,三更天自己把管子拔了……
我哭了!
我觉得母爱的伟大、母爱的无私。
我想起几件小事。
2004年,浦克老师去世,我赶赴长影奔丧,因为匆忙,穿得单薄,从追悼会现场出来,正好碰上柏瑞桐,老太太一摸我的手,急了:“咋手冰凉呢?!快跟妈回家去。”我说:“中午长影安排了,去不了。”她不由分说把自己的一条又厚又大的羊毛围巾解下来,裹在我的脖子上。
2005年,我去长春帮着张罗电影节。酷暑,我主持红毯仪式的时候,浑身湿透。活动结束后,大约晚上12点,我回到酒店,没想到房间门口地毯上坐着一个人,再仔细一瞧,竟是柏老太太!她支撑着坐麻了的腿站了起来:“你可回来了!看你在那里忙,一头的汗,妈心疼!给你熬了绿豆汤解解暑,搁保温瓶里放着,温乎着呢!”我很感动!但又不明白她为什么大热天还用保温瓶装汤送来。老太太慈祥地对我说:“天热,肠胃受不了,不能吃凉东西。”
2006年,女导演郦虹要拍一部儿童电影,叫做《机密行动》,片尾有一场戏,几个孩子参观长影世纪城。我说,得找几位德高望重的老艺术家亮亮相,片子能镇得住。除请了刘世龙(《英雄儿女》主演)、陈学洁(《达吉和她的父亲》主演),我也想到了咱妈——《平原游击队》中翠平的扮演者、出演过几十部电影的柏瑞桐。她接到电话异常兴奋:“儿童电影咱得支持,当初我拍《绿色钱包》的时候,孙敖身体不好,我好多片子都回掉了,惟独给孩子们拍戏我不请假,咱得帮忙。”
2007年,长影建厂60周年,找我去帮忙。活动搞完,人困马乏。老太太把我拉到一旁,打开饭盒,竟是羊肉手抓饭,金灿灿的,热乎乎的。老太太用勺子舀了直接往我嘴里塞了一口:“怕你饿,先吃点儿垫吧垫吧。这是我们回民最爱吃的东西。你胃不好,这饭吃了暖身子。”
2008年,长影译制厂厂庆,老一辈的译制艺术家几乎都来了,我叹息,遍插茱萸少一人,孙敖前辈已驾鹤西去。柏瑞桐看到大屏幕上丈夫的遗像,哭得不能自已。我是晚会主持人,因为在舞台上详尽地介绍孙敖的艺术履历,谢幕时老太太拉着我的手紧紧不放:“谢谢你,谢谢你能让大家想起孙敖,想起他给译制片做出的贡献!”我说:“您不是咱妈嘛,哪有妈谢儿子的!”她破涕为笑:“我是激动!电影界默默奉献的老人太多了,不能忘了他们啊!”
2011年,我从中影副总的岗位调广播艺术团任***书记,她听说后急了:“儿子,你没犯错误吧?怎么去当团级干部了?”当我跟她解释,一是组织需要,二是儿子也算进步了,副局改正局了,要犯错误,那真就得撤职查办啦!她急忙叮嘱我:“妈不是盼着你升官,妈就希望你没事,健健康康,平平安安比啥都好!”
…………
这就是我记忆中的柏瑞桐妈妈,一个善良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