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建嵘,中国社科院教授,被誉为最贴近高层的国家智囊,最接近底层的国策专家。在最近轰动全国的“钱云会死亡案”“微博救助乞讨儿童事件”中,又成为社会瞩目的焦点人物。他享有极高的社会声誉,具有极强的社会号召力。现实生活中,他竭尽所能为弱势群体说话,殚精竭虑为民众打抱不平。先后荣获《南风窗》“为了公共利益诤言奖”、《南方周末》“特别致敬人物奖”、《中国新闻周刊》“三农研究(专著)奖”、《南方人物周刊》“中国魅力人物”称号、《新周刊》“年度新锐人物”等。
少年于建嵘的“黑户”生涯
破旧的黑棉袄,半旧的棉布鞋,头发凌乱,满口浓重湖南腔,于建嵘看上去就像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你很难将眼前这个人与“中国最有良心的知识分子之一”“社科院教授”“48万粉丝的微博红人”等名称联系在一起。只是那副标志性的大黑框眼镜,隐隐约约地表明他的与众不同。
1962年,于建嵘出生于湖南衡阳一个普通家庭。此后几十年,他有关农民的调查几乎全部在这片土地上完成,他熟悉这里的人民,以及他们在这片土地上的全部痛苦。
于建嵘的父亲在十几岁的时候便成了孤儿,经常在外面流浪,有一次在山里面遇到湘南游击队,这使得他很快成为一名游击队员。***胜利后,他被任命为湖南省祁东国营酿酒厂的负责人。
然而,就在于建嵘刚满5岁时,父亲转眼间就被反对派打成了“土匪”。母亲带着4个孩子一次次从县城被驱赶到湖南永州农村,动荡不安的生活使得他们丢失了赖以安身立命的户籍档案。于是,一家人成了没有户口的“黑人”(指“”期间没有户口的人)。
那个年代,没有户口,意味着没有一切,因为那时候的所有消费品几乎都要凭票供应,没户口连粮票和布票都分不到。没有粮票,母亲就去粮站扫垃圾米,攒起来给一家人做饭;没有布票,母亲就把麻布袋染黑了做布料,找盲人裁缝给他做了件怪异的外套。
于建嵘7岁时,他的父亲找人说了很多好话,一所乡村小学才勉强同意接收于建嵘当插班生。然而,作为一个城市来的孩子,加上***治包袱,于建嵘一家经常被人指指点点,他也常被同村的孩子歧视。于建嵘记忆中的第一件新衣服没穿多久就被同龄人以驱逐“黑人”为借口强行撕烂。这时他的父亲突然出现,说自己刚好路过,于建嵘猜测当时父亲应该是特意来看他的。当时,父亲抱住他瘦小的身躯哭得极其伤心。每每说到此处,于建嵘眼圈总会发红,他说那是他生平唯一一次看到父亲流泪。当时,年仅7岁的于建嵘已体会到了底层小人物的辛酸。
1978年,于建嵘的父亲在4个月后因病去世,母亲因此也无法恢复工作,只能靠捡破烂来维持生计,并供养于建嵘姐弟读书。为了帮母亲讨回公道,同时也为了全家人的生计,姐姐带着于建嵘四处上访,然而却处处碰壁。16岁的于建嵘暗暗发誓,要通过读书来改变家庭的命运。
读书改变“黑人”命运
命运在1979年发生了转折。那年高考,于建嵘被湖南师范大学***治系录取了,这在当时可是件大事,“轰动方圆几百里呢”。谁也不曾想到,“黑人”于建嵘竟然能够成为全校(县高)考上大学的4名学生之一。
在大学里,于建嵘遇到了很多志同道合、有着共同生活经历的同学。相同的命运让这帮热血青年常常聚集在一起讨论“中国如何改革”等一系列关乎国家命运的问题,于建嵘仿佛进入了一个新的世界。
大学毕业后,他被分配到《衡阳日报》做记者。在记者的岗位上,他曾***起草了一部《中华人民共和国新闻法(草案)――一个新闻和法律工作者的建议》。然而,不久后他便发现自己的想法有些可笑,因为身为记者的他所能做的太微不足道了,即使能帮助的也仅仅是个案和个人。
1987年,辞去记者职务的于建嵘改行当了律师,并成为中国第一批获得律师资格证的人。靠着给人打经济官司,没过多久,于建嵘便挣到了他认为“一辈子也花不完”的200万元。有了足够的经济实力后,于建嵘顿时感觉没有了奋斗目标,他买了一辆车,四处游走。然而,某一天朋友的话惊醒了他,建议他继续读书深造。
1997年,他考取了在学界赫赫有名的徐勇教授的博士生,徐是华中师范大学中国农村问题研究中心的主任。徐教授建议于建嵘一定要俯下身子,走进乡间,了解真相。
1999年,当大部分毕业生整日埋头于***书馆寻找理论素材时,于建嵘却选择了走出校门,走进乡村。他沿着上世纪20年作《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时走过的路线进行广泛的农村考察,并选择了“岳村”即湖南省衡山县白果镇绍庄村作为调查点。
记者、律师、学者的三重身份,让于建嵘对问题保持着高度敏感,他记录下每天在路上遇到的各种人以及见到的乡村变化。“不是为了寻找故事,而是为了寻求学术的灵魂和学者的良心”,于建嵘说。历时两年的奔波,2001年,于建嵘终于完成了轰动学界的《岳村***治》,他也因此而名声大噪,渐入公众视野。
随后,于建嵘进入中国社会科学院农村发展研究所工作。荣誉纷至沓来:2003年获《南风窗》“为了公共利益诤言奖”,2004年获《南方周末》“特别致敬人物”称号,2005年获《中国新闻周刊》“三农研究(专著)奖”,等等。
关注底层为底层呐喊
然而面对众多荣誉,于建嵘似乎并不在意。有时为了走访调查,他甚至放弃出席很多人羡慕的颁奖典礼。2004年起,他主张弱化乃至撤销制度。在随后半年的时间,于建嵘的大部分时间是和上访者们一起度过的。他去工厂,去黑矿,去乡村,和他的“兄弟姐妹们”聊天。
不做调查的“私人时间”里,于建嵘喜欢待在京郊的四合院里,院中有他精心栽种的葡萄和青菜,而那只大灰狗也是他多年的忠实“伙伴”。这处类似北京四合院的宅第,是他7年前主动放弃社科院分配的楼房,而在京郊宋庄买的平房改建而成,他笑称“脚踏土地的幸福感来的更真实”。
每天,都有无数来自全国各地的上访民众找到这里,向于建嵘哭诉喊冤。他们送来大量的“揭黑”材料,关乎农民土地、城市强拆、工人失业等。在他家里,有一间“黑材料”房,满满两面靠墙的书柜都是按地区归档的群众举报信,涉及全国2860个县。如今,这些举报信已经四五万封了,数量仍在上升。有时一些访民大清早5点就来拍门,于建嵘从不拒绝。最多的一天,于建嵘曾经接待过40多位访民。
于建嵘的电话号码、家庭地址、行程计划,几乎公开。访民们似乎知道于建嵘何时在家,何时出差。甚至前不久还有访民跟到浙江乐清去找他。“我现在就是一个透明人”,于建嵘笑称。他说即使有时候爱莫能助,但他也从未拒绝过访民们的倾诉,“总要有人能够倾听他们的声音吧”。
课堂开骂当官的
近年来,除了接待上访者、做调查,于建嵘又多了一项工作,那就是给官员们上课。此前,他是极为反感给官员讲课的,觉得“太虚了,不实在”。身为社科院农村问题的专家,他认为只有贴近底层老百姓,倾听底层声音,为底层呐喊,才是紧要的事情。
改变来自2009年某次中央***校的课堂上。那次课程的主题是“社会稳定与公共安全”,几十名省部级高官的情绪一直不够高涨,然而当于建嵘尝试性地列举出邓玉娇案、瓮安、石首和上访村等事件的时候,他感到听众们顿时像“打了吗啡”,一下子活跃起来。下课后,高官们将于建嵘围得水泄不通。
于建嵘终于明白,“我讲的,其实很多官员是知道的,只是他们不敢讲不能讲,我在讲他们的心里话,所以有共鸣。”此后,他陆陆续续收到来自全国各地的邀请函,无一例外都是邀请他过去给官员们讲讲真话。
课堂上的于建嵘多数时间是温和地循循善诱,甚至略带调侃意味。他戏谑地“劝”官员们不要抽太好的烟,“即使想抽好烟也要换换盒子,要不然就会像周某人一样的下场”,也不要写日记,免得被网友人肉搜索。
课堂上,他讲“社会稳定与公共安全”,讲“刚性稳定”的危险,也讲“万恶的制度”,还讲大规模拆迁的隐患。讲到动情处,他怒斥官员们:“你们今天要记住了,不要强拆,否则会有报应的。”
由于每天面对无数访民的悲苦,于建嵘难免心中对官员有“怨气”,经常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在课堂上对着“学生们”开骂,但他的“学生们”仍呼“过瘾”。
现在,于建嵘专门给官员讲课,忙得陀螺一样团团转。一年下来,就已经讲了100多场了,平均两天就有一场,有时一天甚至要赶两场。
这位终年奔走在乡间的草根学者意识到,官员和老百姓并不是水火不相容。
他在课堂上,播放上访者以及拆迁户的纪录片,这让很多官员潸然泪下。讲课并非没有效果。有一次,于建嵘在清华给湖南省一个中青年干部班讲课。课还没结束,一位负责拆迁的领导就给属下打电话,要求立即停止强拆,即使不能升官,“我不想成为历史的罪人啊”。这让于建嵘颇感欣慰,“我的课没有白讲。”
微博红人
但并不是所有的课都有成效。外界的评价褒贬不一,于建嵘甚至被贴上“喜欢到处乱讲话”“脑子里少根筋”的标签。
一些官员听完课根本不领情,最典型的是江西万载县委书记陈晓平。2010年11月,于建嵘在其微博中描述道:“昨晚深夜赶到万载县,今天给700多人讲课,号召大家不要去拆老百姓房子。刚才吃饭,县委书记言称,为了发展,就得拆。我怒言,现代社会就是以保障个人基本权利为基础,你们这些人最要做的就是确保个人权利。他说,如果没有我们这些县委书记这样干,你们这些知识分子吃什么。我一怒推椅而起,离席而去。”在于建嵘看来,这是捍卫公民基本权利的斗争,并非一时冲动针对陈晓平个人。这段博文,很快被转发超过5000次,评论超过3000条,引发了网友关于拆迁话题的激烈讨论。
微博给了于建嵘新的话语权,他仿佛找到了一把利器。除了频繁出入官场讲课之外,他成了“微博控”。在微博上,凡是关乎百姓疾苦的事情,他总是第一个知晓。开微博才几个月,他的粉丝已经超过48万人。他的微博时时处处坚守底层立场,为底层呐喊。他关注上访、拆迁、维稳、打拐等社会热点问题,是为数不多的敢说真话的微博名人。
此后,于建嵘开始利用网络做善事。
2010年圣诞节,他办起圣诞流水席。他在微博上发出邀请消息,4天内招待了不少的来访者,据他估计,连同赶来的网友、学者、学生和官员,大约招待了800多人。
2010年12月29日,他启动“让失屋农民过冬”活动:凡经网友认定在最近3年被强拆而失屋无处安身的农民,将给其寄去1000至2000元过冬费。经费由私人或企业赞助,拒绝学生和工薪人士捐款,爱心人士可直接与受捐人联系。此活动,得到了各界人士的踊跃响应,给很多困难户送去了温暖。
2011年1月17日,失踪儿童杨伟鑫的母亲给于建嵘发了一封求助信,由此掀起了“随手拍解救乞讨儿童”活动的浪潮。于建嵘意识到,很多被拐儿童最终都沦落成不法分子的“乞讨工具”,他们中的大部分都被人为致残,以招来路人的怜悯。随着更多网友的关注,以及越来越多的失子家庭的哭诉,于建嵘发现,这只是冰山一角。唯有发动网友的强大力量,才能更有效地帮助乞讨儿童重回家庭。“随手拍解救乞讨儿童”的***微博被建立起来。随后,立刻引起全国网友的关注和支持。短短数日,就有无数网友留言,并寻子信息数千条。
于建嵘再一次成为舆论人物,北京宋庄小堡村再一次人声鼎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