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日本,相较于大多数人所熟悉的“京都”、“东京”、“奈良”等地,“越后妻有”这个名字可能知道的人不多。然而,就在由日本著名的策展人北川福朗先生策划的“大地艺术祭”拉开序幕之后,“越后妻有”这个地方,也向人们揭开了它神秘的面纱……
越后妻有属于古代越后国,是指包括日本新县南部的十日町市和津南町在内的760 平方公里的土地。离东京大约2个小时车程,跟着川端康成的指引,“穿过县界长长的隧道,便是雪国”,他创作《雪国》时所入住的高半饭店就位于这里。然而,夏季的越后妻有完全不似雪国的静穆,反而日照充足,生机勃勃,这里的名产“越光米”和“清酒”正是得益于这种反差巨大的气候。
长期以来,越后妻有一直延续着传统的农业耕作方式,但是,随着社会生产方式的转型,越来越多的农村人口离开土地,年轻人们藉由工作或者教育的机会向城市转移。在现代化程度非常高的日本,这几乎是所有乡村所共同面临的问题。保守稳定的农业文明在日新月异的城市文明和消费文化的冲击下,乡村,即使如越有妻有这样历史悠久、风景秀丽、物产富足,也无法承载年轻人的梦想。如今拥有760平方公里面积的越后妻有,人口仅有6.5万,密度仅为东京的六分之一,而且,年轻人的出走使得人口的老龄化非常严重,民居十屋九空,学校也由于孩子的减少而渐渐废弃,整个地区的生产和生活都弥漫着衰退的气息。特别是在长时间的冬季,夜幕早早地吞噬了最后的阳光,整个村庄都陷入巨大的黑暗,偶有几户的微弱灯光,也几乎要泯灭在这样的严寒之中。
如今,三年一届的越后妻有大地艺术祭(Echigo-Tsumari Art Triennial)正在致力于改变这一状况,让原本被遗忘的荒芜乡村重新出现在人们的视野里。大地艺术祭的总策划人北川弗兰(Fram Kitagawa)从1996年就开始为艺术祭奔走,在2000年举办了第一届,如今已经成为世界上最大型的国际户外艺术节。艺术祭成功召集了来自50多个国家的200多个艺术家为展览进行艺术创作,其中不乏克里斯蒂安・波尔坦斯基(Christian Boltanski)、玛丽娜・阿布拉莫维奇(Marina Abramovic)、蔡国强、草间弥生(Yayoi Kusama)等当代艺术圈的大师级人物。大部分的艺术家都亲临展览现场,以身体力行的方式参与到创作中。如今积累下来的200多件作品散落在越后妻有各处,每个慕名而来的游客可以从观光指引手册中找到它们。大地艺术祭的成功举办极大地提高了越后妻有地区的声誉,吸引了大量的年轻人前来参观,仅上届三年展的观光人数就达到了37万。年轻人的到来给村庄重新注入活力,使原本枯犒的村庄重现温润之美。
第五届日本越后妻有大地艺术祭已于今年7月29日在新县十日町市拉开帷幕,本次艺术祭是有史以来参与艺术家最多的一届,新增作品百余件,并首次实行东亚艺术村计划,使更多来自东亚其他国家和地区的艺术家和机构来此参与交流。同时,本次艺术祭也获得了更多的来自***府和民间的协助。比如,由本地居民以及区域外的支持者组成的“越后妻有-里山合作组织”的成立,无疑使总策划北川弗兰“用艺术来拯救农村,修复人与土地的依存关系”的理想呈现更多可能。在越后妻有最为温暖的50天中,空屋、田野、小学、街道等日常空间将成为作品的场域,大地艺术祭仍将通过艺术的力量来转化和延续乡村的不灭之美。
空屋:制造新的记忆
在越后妻有地区最为繁荣的时期,这里的人口将近现在的3倍,随着人口的流失,很多民居被闲置,慢慢遗忘。这些废弃的空屋,曾经见证繁华与衰退,处处留有人们生活的痕迹,房屋作为物的尊严其背后往往映射人的尊严。艺术祭从第一届就开始关注空屋改造和转化的可能,在现存的359件作品中,有五分之一都是以空屋为场所或者对空屋进行改造而成。
艺术祭的志愿者彩子女士就是其中一间空屋的主人。六年前,年近退休的彩子女士买下了一间有200年历史的空屋,打算装修之后作为晚年的居所。当艺术祭组委会找到她,告知希望将她的空屋改造成作品时,她甚至都无法想象。日本大学艺术系雕刻专业(Nihon University College of Art Sculpture course)的师生花了160天时间,将空屋打造成了现在的“脱皮之家”。改造中艺术家极大地保留了原有的结构,只是反复用刻刀在房屋内部留下了无数刀痕,重塑空间质感。200年前那个用曲木造屋的穷人肯定想不到,这样的梁架形式能完全符合现代主义美学。改造后的空间获得了新的意义,“脱皮之家”偶尔会作为旅馆接待4、5名游客,晚上,刻意营造的昏暗灯光,让人们能更细腻地感受这个依靠触觉体验的空间。这次艺术改造不单改变了这个荒废多时的民居,彩子女士也因此推迟了退休计划,并成为艺术祭的志愿者。正如她所说“参与到脱皮之家的制作过程,是我一生独一无二的珍贵体验”。
对空屋改造褪去破败和萎靡,为观众提供不同的身体经验。行武治美贴满椭圆镜片的“再构筑”,风一吹过泛起粼粼波光。在安・汉密尔顿(Ann Hamilton)的“金属工人之家”拉动手风琴,聆听突然飞出的纸鸽扇动翅膀。或者躺在詹姆斯・特瑞尔(James Turrell)打造的“光之馆”让不断变化的光影伴你入眠。
田野:循环的希望
田野,是大地艺术的主要空间。放置在田野中的作品受到地形、天气、植物等等诸多因素的影响,往往呈现出一种不稳定或者说不断变化的状态。在越后妻有,田野是他们的希望,每年一季的“越光米”是他们最引以为豪的土产。即使在农业化工极为发达的今天,他们依然保持传统的种植方式,不使用化学药剂,使得田埂中的各种小动物生气勃勃,人的活动谦卑的穿插在大自然的循环之中,平和安定。
驾车行驶在越后妻有的盘山公路,常常会突然看到艺术作品,以大地为背景,没有美术馆中的白墙和聚光灯,作品显得低调却充满惊喜。农舞台附近卡巴科夫夫妇(Ilya&Emilia Kabakov)作品《梯田》农民劳作的身影被制作成黄色和蓝色的金属剪影,放大数倍后放置在梯田上,与正在劳作的农民形成对比。在前往中里的公路边,斜扣着的一个巨大的房屋钢结构,是理查德・威尔逊(Richard Wilson)的作品,他把他在英国的房子平行移动到了这里。张永和非常建筑事务所的“米之家”是放置在水田上窄窄的一条建筑切片,这个狭窄的切片中除了两条面对面的椅子,一无所有。当然,它并非一无所有,这个建筑里有风雨阳光、昼夜交替、四时变化等一切自然的馈赠。
这次笔者参加艺术祭的作品“place to be”是由放置在田野中的130块路牌所组成。在为自己的作品安装的时候,周围的田主会时不时的来关注,送来他们自己腌制的蔬果,有时也会提出一些看法,曾经有一个村民提议,希望放置在他的农田旁边的路牌是指向东京,因为他的女儿在东京。在田野中的作品,链接的不仅仅是土地,同时也是土地背后的人的情感。尽管这里每年冬天的暴雪会将大地掩埋,很多户外的作品也不得不收回库存,但是,正如在雪底下悄悄萌芽的种子,每一年都会给人们带来新的希望。
乡村艺术馆:重构公共生活
在越后妻有每个村落都有公民馆,村长召集村民开会处理村中各项事务大都在公民馆。公民馆构成了越后地区最基层的公共生活场所。艺术祭启动以来就在积极打造民众能常年体验和接触艺术的公共文化设施。松代的“农舞台”就是最早的成果,它有展厅、食堂、小卖店,是一座连接农耕文化和当代艺术的综合文化空间。像法国艺术家Fabrice Hybert、日本艺术家川口达夫等的作品以装修的形式直接保存在这里,变成可以使用的日常空间的一部分。而展厅则不定期地举办不同的小型展览。在这次艺术祭期间,小展厅就展示了以动物为主题的几个艺术家的雕塑,非常轻松有趣。“农舞台”从展览到活动都注重农耕文化,而今年新开幕的越后妻有里山当代美术馆则更像运作完整的当代美术馆。里山美术馆由日本建筑大师原广司设计,中庭放置着波尔坦斯基的名作“No Man’s Land”,二楼的展厅正在展出的雕塑和装置作品也比“农舞台”的更为严肃。除了两个大型的公共文化设施,各种小的美术馆,***书馆和艺术家工作坊,也成为越后妻有地区重构公共文化记忆的有力支撑。位于松之山的“森之学校”是一个收藏雪国特有文化和植物的博物馆,是孩子们最热衷去的地方。在松代,一个废弃的中学里,日本物派著名理论家中原佑介所捐赠的3万余册藏书,安放在设计师川俣正设计的螺旋型的书架上,成为一个类似纪念碑的***书馆。来自香港的Sense Art Studio在上野的公民馆中开辟出一个供人休息和交流的空间,更用香港传统的庆典活动“舞火龙”,组织当地居民参与到艺术祭的活动之中。
后记
在越后妻有,我们来自中国的艺术家讨论,如果将越后妻有的模式移置到中国,哪个地方会比较合适?几轮下来没有结果,似乎在中国这样的模式终归难以避免沦为农家乐或是香格里拉似的商业旅游套餐,而组织者的心态和诉求是否又能超越代言、保护或者盈利而真正扎根于农村土壤?我们不得而知。川端康成在《不灭之美》中曾这样感叹:“‘美,在不断演变。但是,先前的美却不会泯灭。’民族的命运兴亡无常,兴亡之后留存下来的,就是这个民族具有的美。其他东西都不过是保留在口传和记录之中罢了。‘提高美的民族,就是提高人类灵魂和生命的民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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