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昌湖位于今安徽省望江县境内,曾是古雷水的一部分,现今也只有武昌湖还保留着古雷池的风貌。“不敢越雷池一步”就源于此处。
冬天
下了一场雪,武昌湖的湿地里光秃的地方就让雪覆盖了。枯黄的茅草也弯下了衰老的腰身,匍匐在湿地里。这样远远望去,武昌湖的下湖黄一块白一块,荒草白雪,苍凉邈远。
靠近湿地边缘的湖水,此时结了一层薄薄的冰。冰面远远看去呈银灰色,黑色的水鸟卧在冰面上,有几百只的样子,像人们胡乱撒下的黑子。是那种大的能高飞的黑鸟,目前我还叫不出它们的名字。奇怪的是,它们彼此之间并不相触,一只鸟与另一只鸟之间都保留着几乎是等距离的空间;它们不匍匐近在咫尺的茅草里,而选择冰冷的湖面。鸟像人类一样过着群居的生活,但它们相互间却是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是不是它们也知道,分离好于冰冷的拥抱?没看见过迁徙的鸟相互间的打斗,它们只是你跟着我,我尾随你,从一个地方飞到另一个地方。家永远在天空,武昌湖只是它们短暂停留的客栈。想起单位后院里的麻雀,常常见它们从低空里就咬在一起,然后打到地面,栗色的羽毛四处纷飞。这也有点像我们人类,越是低处的群体越喜欢打斗一样。
来年春天,如果有一小部分因贪恋武昌湖的丰饶,没跟上大部队迁徙的步伐,就会在武昌湖等待下一个冬季的来临。天鹅与大雁都不会这样,即使是孤零零一个,也要奋然地起飞,到天空中去寻找同类的身影。等待的是鹜,还有当地叫着乌鸡的一种纯黑色的水鸟。
此时,窝在冰面的黑鸟群里,冷不丁地会有一只鸟从冰面飞向天空,在湖面的上空颉颃,然后远远地落在了另一个地方。这样的起飞并不多,绝大部分时间它们都是静静地呆在原地,一如坐禅的老僧。
白色的水鸟不多见,能看到的也是那种小的,或者羽毛上带点银灰色的那种。它们一般情况下和黑鸟是分开停留在另一片区域,比黑色的水鸟好动,有时不约而同地一起在武昌湖的湖面上空飞一会儿,应该没什么目的,也许只像我一样坐长了时间,感觉脚冷了,起来走几步或跺跺脚之类的。然后集体停在一个地方,或浮游在没结冰的湖面。
雪封大地冰封湖,船靠岸,鱼归仓,对于武昌湖来说,这是个寂寥的时节。但因有了这些迁徙的鸟在武昌湖居留,使武昌湖有了另一种生机。那些飞翔的生命在枯草间,在湖面,在我们行走过的武昌湖的天空。
天空没有鸟儿飞过,天空该有多寂寞啊。
夜色
武昌湖下湖的黄昏似乎要比上湖来得早一点。
可能是太阳从上湖落山的缘故。当太阳像火盆里的碳色斜挂在上湖源头的上空,似乎要落入湖水时,下湖的夜色就从茂密的蒿草里升了起来。起先是一小片一小片的黑,氤氲在枯草间,等你回头看一眼昏灰的上湖的天空,没仔细看太阳是怎样地避免落入湖中,而是滑进汪公山的背后,再回过头,那草间的黑就和湖面连成一片了。此时,下湖的夜色升了起来。
太阳滑入山的那一边,其实像藏猫猫的孩子,是一点一点地把自己隐入不见的。不过,这不是个需要寻找的游戏,我们虽然看见了“藏匿”的地点,却永远翻不开那座山后面的秘密。
上湖的湖面此时还泛着灰白的光亮,篷船“突突”地驶向了岸边,一只白色的大鸟从围网的栏杆上突然起飞,越过渔船,再越过武昌湖大桥,落进下湖的夜色中了。
此时下湖的夜色还是银灰色的,有点灰蒙蒙的感觉,像大地喘了口气。上湖呢,远远望去,一层微薄的黑浮在湖面,像是湖水本身,又似乎是要从湖水里分离出来,而去和天空的云层拥抱。湖面的风稍稍吹得一吹,这黑或者说这夜色就跳起了迷人的舞蹈。
最黑的夜色还有一会儿到来。停泊的船头冒出了炊烟,不是升向天空,而是一团一团地在船头跳动几下,陆续掉进夜色弥漫的湖水里。此时的夜色像怯情而又多情的少女,遇见谁都是若即若离的模样,本来它已紧紧地缠住或抱紧了某一根围网的竹竿,但瞬间又见它松开了身体,去拥抱另一只。湖面所有的夜色都漫了上来,向围网的竹竿涌去,似乎是谁来迟一步就赶不上这派对。竹竿在晚风中斜了斜被夜色纠缠的身体,好像是抖落大鸟久立头顶的疲惫,又似乎是湖水中的鱼不小心撞上了它的脚跟,抑或是相互间的提醒——无论夜色是怎样的纠缠,明天我们依然是挺立的男子汉。
围杆下的网是早就和夜色混为一谈了。竹竿的努力或者说挣扎,到最后也是和围网一样的命运——被夜色吞没或者是投入夜的怀抱。
下湖浓重的夜色正缓慢地向上湖移动,任谁也不能阻挡。湖边的柳树弯弯腰让夜色过去了,大桥低一低身子让夜色跨了一大步,公路上行驶的大卡车突然打开大灯,闪了夜色一下,但还是乖乖地让夜色越过它的头顶。还有几步路,下湖的夜色就该和我打招呼了。
下湖的夜色越过大桥以后,会沉落到湖边养珍珠的池塘里。这是它的下坡路,就像人走在沙滩里,越用力会越慢,得慢慢地保存体力“滑”过去。夜色此时是飘着的。夜有许多种行走的方式,比如冬天的夜色是一瞬间从天空中砸下的;夏天的夜色是迈着细碎如小脚奶奶的步子挪来的;秋天的夜色是跟着你的心情到来的。具体到武昌湖,夜色的脚步就多种多样了。
为了等待下湖的夜色飘过池塘,我在上湖的湖边拣了块瓦片状的薄石头,奋力向湖面抛去。我只看见石头溅起湖水的第一片昏黑的浪花,此后石片切割的水花全都被黑暗掩埋了。
我转身再看下湖行走的夜色,不想和它撞了个满怀。我连忙后退,转身,想看一看上湖的夜色和下湖的夜色拥抱的模样,不想,它们就在我转身的瞬间,夹着我已拥抱在一起了。
就这样,从傍晚到夜晚,武昌湖的夜色完成了它行走的脚步。
最黑最浓烈的夜在不经意间来临了。再过半个或者一个时辰,如果你一直在夜色里行走的话,你会陡然发现,夜色在你的行走里渐渐地又会生出光亮来。
春天
春天真正地来到武昌湖是从湿地的荒草里开始的。
也就是说,是湿地里的草最真实最准确最早感知春天的。
我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去年冬天第二场雪前,单位后院的茶花树让雪前暖的天气扰乱了它自身对于季节的感应,而误以为是春天已经到来,竟然开出了三五朵冷艳的红花。我以为它会勇敢地开下去的,但过了几天大雪降临,茶花树可能知道受骗,在雪后寒的天气里收拢了自己,准备盛开的花蕾瞬时就委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