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文网一
清顺治年间，苏北海州境内的天然水晶(即今天的东海水晶)已名扬天下。
各地慕名而来的挖“晶”者如同今天西部淘金的汉子一样，冒着生命的危险，蜂拥而至。
当时，海州城外的蔷薇河两畔，摆满各种各样的水晶作坊，收水晶、挖水晶、加工水晶的店铺和各色的水晶招牌云遮雾罩一样掩映着蔷薇河水。
各路穿长衫、戴礼帽，挽窑姐()的商客，坐洋车，逛戏楼，长年盘踞在海州城里，吃的喝的玩的全都是水晶这个行档。
那些晶莹剔透的水晶石大如牯牛，小如豇豆，可原物观赏，，也可加工成各式各样的装饰品，供文人雅士收藏，或供商家女士们佩戴。为此，官府里每年办理偷水晶、抢水晶、争水晶的案件数不胜数。
话说这一年腊月十九，再有十天就是农历小年了，海州府的衙役们正忙着打点包裹礼品，安排知府大人杨正春回老家沐阳过春节。可偏在这个时候，又一桩水晶失窃案告到了海州府大堂上。
击鼓喊冤者是一个外乡来挖水晶的穷汉子。
杨大人正堂高坐，本想草草地问问此案，推迟到年后再办理，可一问堂下姓氏名谁，报上来的是沐阳人氏刘小二。
这不能不引起杨大人心动，亲不亲，故乡人呀！谜大过年的，他何冤之有?杨大人惊堂木一拍，让那刘刀、二如实把冤情道来。
刘小二鼻涕一把泪一把地说，他到此地挖水晶已经半年了，平时挖点散头碎角的水晶段子，随手就卖到沿河的店铺换酒钱了。前天傍晚，忽而挖到一块“六棱尖头雪晶”，他怕沿河店铺的掌柜压他的价钱，就想到城里的大店里卖个好价儿，可当时天色已晚，担心路上遇到强盗，就近住在蔷薇河北侧的黄大瓜家客栈。没料想天亮以后，那“宝物”就不见了!
杨大人问他“宝物”放在何处，店家可曾见到?刘小二从怀里摸出一张“担保条”，呈给了杨大人。刘小工说，昨晚他进店时，黄大瓜的麻脸女人见他提―个支棱顶角的布口袋，问他带的是何物，他不想告诉她。可一旁的黄大瓜告诫他，若是贵重物品，本店负责保管，若有丢失，如数赔偿。刘小二信了他们夫妻的话，当场把口袋打开给他们老两口看了，说是刚刚在后河套挖到的一块“雪晶”，还喜上眉梢地说：他这番回去，一家老小可算有了指靠。
当时，刘小工还跟黄大瓜两口子打趣说：“我先在你家小店里委屈一晚上，没准明天我就坐着洋车来见你们啦。”
当地挖水晶的人就跟一样，头一天你看他还衣不遮体地蹬街乞讨，一夜之间挖到一块真正的纯水晶，就像那穷汉子说的那块看似雪块、却又净于水的大块“雪晶”，立马就腰缠万贯了!
杨大人看过；“担保条”，知道是黄大瓜欺负外乡人。这类案件经他杨大火办理的不知有多少了，遂喊呼左右捕快道：“快给我捉拿蔷薇河边的黄大瓜！”
二
黄大瓜及他屋里的那个麻脸女人一同被衙役们押上大堂。
刚开始他们只喊冤枉，不讲实情，待杨大人要给他们老两口用刑时，黄大瓜的麻睑女人受不住惊吓，高呼：
“青天大老爷，手下留情呀!”
黄大瓜的麻脸女人从实道来，她说昨天晚上，他们老两口是接收了刘小二的一块大水晶，交给楼上的儿媳乔小玉保管。没想到天亮以后，那“宝贝”化作一汪清水，就什么也不见了。
黄大瓜的客栈是一个临河靠水边的两层吊角楼，楼下开客栈、摆酒馆，楼上是儿子和儿媳小玉的住处。
秋天，儿子去苏州跑丝绸去了。儿媳小玉一个人住在楼上。那小玉二八年纪，粉面桃花，杨柳细腰，开春时嫁到黄家来，虽丈夫长年在外头跑，可家中公公疼、婆婆爱，楼下拾柴。洗碗的粗活不让她上手，每日三餐都要三请四叫才肯下楼来，可谓妇道人家一个。
每到晚间，公爹撤去上楼的梯子，楼上就小玉一个人了，虫鸟都难飞上楼去。
那黄大瓜就仗着他家楼上安全，多收了刘小二的“担保金”后，就将那块稀奇的“雪晶”送到儿媳妇屋里保管，原认为那样就万无一失了，谁知天亮后那“宝物”却不翼而飞了！
刘小二指着黄大瓜夫妻俩说他们是一派胡言，好端端的一块水晶，怎么能说是化作?汪清水呢?这分明是想赖他一块水晶。
刘小二长呼高唤：“青天大老爷，你可要为小人作主呀!”
杨大人一听，此案的症绪不在黄大瓜夫妻俩身上，还应当找他们的儿媳乔小玉，于是便喊呼左右捕快捉拿乔小玉到堂。
可怜那乔小玉花一样娇羞美丽的玉人，被两个五大三粗的武士左右擒拿着，如同提来一只落汤鸡一样狼狈，还没到大堂上，她先屎湿了腿上的葱绿裤，满头满脸的秀发遮住泪痕粉面，有气无力地被拖上堂来。
大堂上，杨大人看她是个弱女子，还没跟她拍板子、动棍子，她却水袖掩面，照着大堂的石柱就要撞去，幸亏两边的衙役眼尖手快，一把将她抱住。尽管如此，她还是哭哑了嗓子，求大老爷放她一死。
杨大人看她行色可疑，喊呼左右及刘小二和黄大瓜夫妇暂且退下，他要细细盘问那乔小玉。
原来，那个看似万般温情、守身如玉的乔小玉，却暗中养着汉子。
她丈夫九月初九去了苏州，九月十八她依河晒衣服，一没留神，一件印蓝的洋布衫脱竿落进窗下的蔷薇河，正在不远处河上玩船的一个穿长衫的富家子弟寻声望去，见河岸小楼的窗口里有个粉面含春的，正焦急地冲这边招手。
那长衫的男子三下两下便把小船划到窗下，用竹竿挑起那布衫，想给她举上去，可窗户太高，连举了两次都没有举上去。
这时，小玉扔下她平时往河里打水用的一根麻绳，让他把衣衫系上去。
那人疾呆呆地看着窗口女人的美貌，只感到一阵喉咙发紫，多有想呼想唤都呼唤不出声来的滋味，他调皮地冲楼上的小玉打了个手势，让她把绳子的那一端在窗下系牢，他想上楼看看。
小玉笑出一口玉齿，还真把绳子给他系牢了，并逗他说：“你上呀，你有能耐，你真上来呀!”
说话间，就看那男子把长衫往腰间一掖，一个鲤鱼打挺，猛抓住那绳子的一端，身轻如燕地爬上窗来。
小玉又惊又喜，在他爬到窗口时，还轻拉了他一把。
也许是小玉一个人在楼上呆久了，太想找个人说说话儿了；也许是丈夫整天不在身边，小玉思念男人了，再者，就是眼前这个穿着打捞都很富有的男子，让小玉有所心动了。总之，那男子从窗口爬上来，小玉很是喜欢，问他家住哪里，是河上玩耍，还是打鱼取乐?还问他家中的婆姨几岁?云云。
那男子与她笑一阵，讨一碗香茶喝了，又要吃小玉颈上脂粉，羞得小玉虎着桃面喊他：“快滚!”
那男子原是戏她玩耍，没料想就在他要顺绳滑下窗口。的时候，小玉却轻打他的手腕，约他月上三竿再来。
当晚，那男子如期而至，小玉还是用“抛绳”的法儿，引那男子爬上楼来。
一时间，小玉抱住那男子，如同久旱的庄稼喜逢甘雨，那男子紧搂着小玉，也同干柴投进烈火，好一番云雨过后，又约下了下一次的时间，并以敲船为号，让小玉随时为他准备好绳子，这以
后，小玉夜夜都在期待敲船声。
公爹送来刘小二的水晶石的那天夜里，那男子又来过夜。
当晚，小玉燃旺了屋里的火盆，与那男子云雨过后，那男子说要下床撒尿，小玉拖出床底下的马桶，发现里面的尿快满了，让他到门左侧，对着楼的旮旯撒。
小玉说那儿有一个下水孔，但她忘了公爹存放的一个装水晶的袋子也在那儿了。
那男子按小玉说的大致方向，黑咕隆咚的也没仔细去寻找下水孔，对着楼角就撒了。待他一泡尿撒完后，刚才“云雨”中过度疲劳的小玉竟然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天亮醒来，那汉子早已滑下窗口走了。
屋子里除了男子留下的一泡尿的痕迹，再就是被他屎湿了的那个刘小二装水晶的布口袋。再想去找昨晚公爹送来的那块大水晶，哪里还有一点影子呀!
这可把那个多情貌美的乔小玉。下傻了!昨天晚上公公婆婆都有交代，说那块水晶价值连城，看守到天亮，就能捞到个大价钱。谁料想她小玉招来的野男人却见财起意，把那“宝物”偷走了!
这事情可怎么好跟公公婆婆说呢?一旦公婆知道她养野汉子，那可怎么得了!这让她还怎么活呀?那个“挨千刀”的，怎么这般没情没义呢?
小玉在公公婆婆被州府的衙役带走以后，想找根绳子悬梁自尽，没想到她这边绳扣还没打好，衙门里捉拿她的快马就赶到了。
三
乔小玉供出那个夜来与她欢歌的男子是海州府境内巴狗庄上的田阿九。
说到那田阿九，知府杨正春略知一二，他父亲田大川是海州最大的盐商，黄海沿线上千亩盐田，白花花的盐山都是他田家的盐庄。
那田大川50出头，已娶了4房姨太太，生了9个儿子，偏那最小的田阿九不争气，整天在水上玩船、林中打鸟，隔三差五的还去***姐儿。田大川打过骂过，他就是不往正道上走。
知府杨大人轻抚着胡须思谋再三，先是掂量怎样才能讨回他同乡刘小二的那块水晶。要知道那刘小二出来挖水晶半年了，一家老小都盼着他多带些银子回家过年呢!可那盗贼又是田大川府上的人，这大过年的，声势浩大的到他田家去抓人，给他田大川脸上不好看呀!
俗话说，打狗还要看主面哩，况且他田阿九还是田大川的儿子。思来想去，杨大人还是决定 先不到田家去抓人，但仍要为刘小二讨回那块水晶，并且是越快越好，免得时间一长，那田阿九卖掉水晶，逛了戏楼，一切都晚了!
当下杨大人问乔小玉：“那田阿九平日里可曾还有偷你东西的习惯?”
小玉回忆说有，但以往他都是拿个镯子，或是摸个奶兜子，这一回谁知他竟敢抱走那大块的水晶呢。
杨大人问她：“田阿九跟你可曾还有约会?”
乔小玉摇着泪脸说他来去不定。
杨大人静静地看了小玉两眼，断她不守妇道，先把她关进大牢；接着安排人去黄大瓜的客栈里埋伏，单等田阿九再来约会。
可好，就在当天夜里，田阿九又划着小船来到了小玉窗下，按往日的接头暗号连敲了两下船帮，又要敲第三下时，楼上窗口打开，放下那根他熟悉的绳子。
田阿九一阵欢喜，正想快些爬上窗去，钻小玉那个热被窝呢，没想到在窗口一露头，就被两个五大三粗的武士死死揪住了脖子。
大堂上，田阿九只说与黄大瓜的儿媳有，死活不承认偷水晶。杨大人猜他仗着老子的势力，故意刁难他，心想，这样的人不给他点厉害，只怕他不会讲出实情，于是牙根一咬，大吼一声：“来呀，给我大刑伺候!”
那田阿九也算是条好汉，板子、棍子都用遍了，他就是咬着牙根不承认偷了水晶。
旁边的师爷看田阿九已经泼过两次冷水了，递个条子提醒杨大人说，再这么审下去，只怕大堂上就要出人命。其实师爷没好直说，再用大刑，只怕田大川那边不好交代了。
可杨大人要审案子，要找那块水晶石呀!思来想去，就那么几个人，怎么传来传去，一块好端端的水晶石就不见了呢?杨大人宁神静思，忽而决定再审刘小二。
四
早就候在内帐的刘小二虽没有亲眼看到杨大人如何向田阿九用刑，可他在内帐中听到那鬼哭狼嚎的叫喊，早就吓得魂不附体了。
这会儿杨大人又传他到堂，他吓得四肢就像筛米糠一样，直打颤儿。
杨大人问他：“刘小二，你的水晶从何处挖来?”
刘小二说是在蔷薇河北面的苇子地里。
知府大人间他：“何物刨得?”
刘小二两眼转转，说：“镐头，铁锨!”
“几个人挖的?”
刘小二说就他一个人。
“这天寒地冻的，你一个人挖了几米深?挖了多久?”
刘小二答不上来了。
杨大人又问他那水晶是单体而立，还是群居而独秀?
刘小二回答得更不着边际了。
杨大人听出其中有诈，大吼一声：“好你个刘小二!竟敢用谎话来欺骗本府，来人呀，给我打上50大板!”
一语未了，两边的衙役连声长呼，板子、棍子还有一大串专门用来扎手指头的钢针都扔到刘小二面前了，吓得那刘小二磕头如捣蒜，连连打自己的耳光，骂他自己是狗、是猪，不该哄骗青天大老爷。
原来，那刘小二来此地挖水晶半年，没捞到什么真货色，平时弄点小钱，都让他下了馆子、睡了“姐儿”了。眼下，春节来临，他想到一家老小都等着他带点钱回去吃白面饺子，可他两手空空的，到哪里去弄钱呢?
常在河边店铺转悠的刘小二看黄大瓜两口子做事仔细，便想出一个妙计，想敲诈他一回，便砸来一块冰，用斧子削成六棱的水晶状，趁天黑看不清真假的时候，便来到黄大瓜的小客栈，谎说他那布袋里是刚刚挖到的一块上好的水晶。
那黄大瓜呢?为多挣他两个“存放钱”，自然要为刘小二精心保管。经过一番讨价还价，刘小二可算是大方了一回，让那黄大瓜给看守一夜，竟出到10两白银。但他让黄大瓜写了一张价值百两的“担保条”。
刘小二原认为天亮后，那“冰块”存放在黄大瓜燃有木炭盆的屋里化为乌有后，赖他几两银子回家过个喜年。没想到这事情节外生枝，扯出了一桩风流案不说，还要定他刘小二一个诬陷罪，让他在新年到来的时候，未吃年夜饺子，先吃上一桩官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