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着看着,忽然弯下腰去,心里疼得直不起腰,她埋下头在臂膀里哭泣起来……原来,她想,原来子正什么都知道。
1
天气炎热,琅琅手遮着额头穿过街,电话在包里震动起来,她的手一抖,阳光就投射进了眼睛里。摸出电话,上面闪烁着一个名字――流苏。
“琅琅,明天我就搬走了,去子正那里住。我们要结婚了……”母亲流苏兴奋的声音冲击着琅琅的耳膜,琅琅只觉得有一刻脑海里空白着,这一天虽然迟早要来到,但是终于来的时候,琅琅还是有点伤感。
这个和自己住了21年的女人,终于把自己抛下,去投奔另一个男人宽阔的怀抱。太阳好大,照得脸发烫,琅琅把头发披下来盖住脸颊,匆忙往家里赶,这是和流苏在一起共进的最后一顿晚饭,她加快了脚步。
2
琅琅推开门,汗水从额头上缓缓流下,坐在沙发上的秦流苏转过脸,露出难得的微笑:“这么大热的天,快来坐。”流苏拍拍自己旁边的位置,看着琅琅坐在她的身边,头发沾在白皙的脸庞。流苏用手抚摸着琅琅的头发,站起身来从后面圈住琅琅:“把头发扎起来吧。”琅琅默默地把手掌举在流苏的眼前,上面横躺着一枚红色胶圈。
流苏一边梳起琅琅的头发,霍子正一边从厨房里端出一碟一碟的菜,菜色缤纷,流苏像小孩子一样拍着手撒娇:“看不出你还有点手艺。”霍子正触到琅琅直直的目光,目光闪烁地回避着。琅琅咬着嘴唇,尘埃落定,这个男人,不但杜绝了自己的爱情,还带走了自己的母亲,她隔着空气向他举起杯,她说:来,我恭喜你们。
流苏微笑着喝掉自己的酒,子正还在发呆,流苏迅速地又喝掉他那一杯,说:今后就是一家人了。
这顿饭吃得异常沉默,琅琅不断地喝酒,子正却连筷子都很少动,只有流苏独自笑地吃这吃那,大口喝酒,然后说:琅琅,我和子正谢谢你的祝福。
琅琅走到流苏面前拥抱着流苏,妈,我累了,我去睡了,明天我就不送你了。她正眼也不看子正一眼,只管蹬蹬跑回房间,泪水流了一脸。
3
琅琅在睡梦中从一声女人的尖叫中醒来,那叫声尖利高亢,琅琅的心在这一刻紧绷起来。她打开门,客厅里忽明忽亮,电视里有一张女人惊恐的脸,尖叫就是从她嘴里发出的。流苏熟睡在沙发里,电视发出的光把她的脸一会染成红色一会染成蓝色。
琅琅把电视关掉,轻轻摇着流苏:“妈……”流苏的身体没有一点力度地倒下来,表情僵硬,手无力地松弛,手里的电话“啪”地一声掉在地上。
琅琅后退几步,脑海再度空白,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猛地抓起电话,语无伦次:快帮我叫救护车,快……
车子呼啸而过,琅琅没想到母亲以这样的方式离开了自己。医生说是心脏***而死,而当时正看的恐怖电影是最大的诱因。琅琅颓然靠在医院门口,子正轻轻地拥着她:走吧,琅琅,我会照顾你。
琅琅木然地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他不是第一次这样对她说。那个夜晚,这个男人解去她的衣裳,手丈量着她身体上每一寸肌肤,像要把她牢牢刻在记忆里,他的眼睛那么认真明亮,当他说“我会照顾你”时,琅琅闭上眼睛,感觉自己像在飞翔,只是第二天她便跌落了,她在母亲的房间外听到子正相似的喘息。
子正爱上了自己的母亲,难怪总是说自己和母亲是那么相像,大概在他心里,自己不过是母亲的复刻版而已,一旦母亲放下姿态,这个男人便奔赴得义无返顾。
而现在,母亲死去,这个男人对她重复同样的话,琅琅困倦地垂下眉眼,她不再相信他。
4
琅琅取出流苏最后看过的那张碟,上面画着狰狞的两个鬼脸,五个大字刻在光碟的左边――魔鬼的艺术。
魔鬼的艺术?
琅琅举起光碟,光滑闪亮的碟片映出她身后的身影,她吓了一跳,回头怒视端着一只碗的子正:你是怎么进来的?
子正忧郁地唤着她的名字:琅琅,我知道你很难过。我只想让你吃点东西。他把碗推到她面前,是她最爱吃的红豆稀饭。
琅琅死死盯住他的眼睛。
琅琅……
他上前轻轻拥住她,她便“哇”地一声大哭起来。这些天来,她一直沉默,任凭别人说她冷血。母亲流苏当年不过17岁,未婚怀上她,不顾任何人劝说,顶着压力带她来到这个世界。而现在,流苏死了,她的心里悲痛难过,却哭不出来。那是一种比哭泣更苦楚的感受,直到这一刻,在这个背叛过她的男人怀里,她终于释放出来。
5
街道悠长,不见尽头,琅琅穿过小巷,鞋子踏着石板,回音空洞。
门,无声地洞开,流苏苍白着脸从屋里走出来,她说:琅琅,魔鬼的艺术,真好看啊……她的长发在风中飞舞,以一种优美的姿势把她带到了空中。
妈妈……
琅琅伸手想挽留,母亲的脸忽然变成光碟上的鬼脸,琅琅一惊,满头大汗地醒来。寂静的房子被黑暗吞噬,像是藏着数不清的鬼怪,琅琅颤抖地拨通子正的号码:子正,我去你那里好吗?我好怕!
十分钟后,子正接住冲进自己怀抱的琅琅,温柔地安抚:别怕,别怕……他载琅琅回到自己的地方。看着琅琅惊恐憔悴的面孔,他想伸手抚摩,却在空中迟疑地停住。这个女孩曾与他炽热地相爱,可现在,一个女人的死亡横跨在他和她面前,他们永远不可能再在一起。他叹息着,把神情呆滞的琅琅放在自己房间的床上,良久,他关上门,在客厅的沙发上躺下,却再也睡不着。
第二天琅琅醒来时,阳光照射在陌生的床上,她坐起身子想了一会,才明白这是子正的家,曾经她多么想成为这个家的女主人,没想到最终她的入住是因为母亲的死亡。
琅琅唤了几声子正,没人回应,闹钟指针指向十点,此时,子正应该在单位。她撑起身体发了一会呆,又睡了下去。她深深嗅着子正残留的气味,眼泪一滴一滴,纯白无助。
6
子正刚进门,就听见一声女人的尖叫,锋利且充满恐惧。他猛地推开门,电视上一个女人正在尖叫,脸色忽红忽蓝,映得沙发上的琅琅紧闭着双眼的脸也忽红忽蓝。
琅琅……子正迟疑地扶着琅琅的肩头,琅琅的眼睛瞬间睁开,子正吓了一跳。
魔鬼的艺术,真好看啊!
琅琅露出牙齿笑得很诡异。
琅琅,你怎么了?
霍子正……
琅琅仰起脸孔,一字一句,仿佛极为艰难地问:是你杀死了流苏是不是?
子正倒退两步,无助地摇头。灯光亮起来,一个穿着警察制服的男人缓缓从另外一张沙发上坐起,他重复地问:霍子正,是不是你杀了流苏。
子正沉默良久,说出一个字:是!
琅琅怔怔地睁大眼睛瞪着子正,眼泪,又开始肆意横流。
男子扔出一张光碟和一本药书,冷冷地说:你还是说吧!
子正就说了。
原本,子正爱上的是琅琅,而流苏却一相情愿地爱上了他,流苏录下琅琅和他缠绵的碟片,威胁子正若不与她在一起,那么她不惜毁掉琅琅的一切。流苏说,琅琅那么年轻美丽,而她现在一无所有,只想拥有一个男人。她变态地恨着自己的女儿,年轻时她以为女儿是延续自己梦想的人,谁知到老了她才知道,女儿是偷去自己年华的人。
子正答应与流苏结婚,他在那晚流苏的杯里放了一种能令心脏药物,然后递给她一张碟片。流苏曾要子正把他们在床上的画面拍下来,她得意地说:若是你离开我,我就把这个给琅琅看。她设了双重的威胁,却过早地断送了自己的性命。她在夜晚兴致勃勃地想欣赏自己和子正的表演,却看见一张骤然出现的恐怖的脸,心脏猛然窒息,子正的电话适时打来,说,我想要你死。就是这句话把流苏垂死的心脏彻底停止。
子正垂下头,他回避着琅琅的眼睛轻轻地说:对不起。
7
夜凉如水,从那个多灾多难的夏天到现在,已经有半年。
今天是子正判决死刑的日子,琅琅坐在电脑前,打开久未开启的邮箱,点一点鼠标,一封信件就铺展在她的面前。她看着看着,忽然弯下腰去,心里疼得直不起腰,她埋下头在臂膀里哭泣起来……原来,她想,原来子正什么都知道。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母亲流苏看琅琅的眼神开始带着嫉妒,琅琅知道得一清二楚。她爱上子正,渴望子正带她逃离母亲身边,可子正却被母亲夺去。她恨他们,他们一起背叛抛弃了她,而又有谁比她更了解自己的母亲呢?当流苏大获全胜,她可笑的慈悲心就开始泛滥,她自告奋勇地为琅琅扎起头发。她把红色胶圈咬在嘴里,好用两只手整理好一束头发,琅琅知道,这是她的习惯,小时候,她为她扎起头发,就是这样的步骤。就是这样的习惯,让她送了命,上面的药物,化入她的血液。
当琅琅发现母亲死在沙发上,她发现母亲刚刚接过子正的电话,心里忽然有个模糊的念头。当她得知那张母亲死前正在看的碟片是子正给的,那个念头忽然就清晰了,她要背叛她的人都得到报复。她偷看了母亲的日记,知道光碟的事情,她找借口住进子正家,翻出光碟和药书,然后这就成了一个完整的故事。当然子正可以抵赖,但他的嫌疑最大,可她没料到子正承认了一切,她一度以为这是巧合,他们在同一天对流苏下了药。
可直到看到子正写给她的信,她才明白子正说了谎,子正的确没有给流苏光碟,而是换成了魔鬼的艺术,那是因为他不想再受流苏的威胁。那晚他辗转反侧,终于给流苏打了电话,他在电话里告诉流苏,他要带琅琅走,请流苏放过他们。
而当他听到流苏心脏***至死的时候,他知道事情没有那么简单。流苏胆子并不小,心脏也健康,他查了书,猜到了琅琅的把戏。但他为琅琅承担了一切罪名。
8
琅琅瘫软地靠在椅背上,巨大的悲伤排山倒海,她闭上眼,在寂寞的房间里号啕大哭。只是,再没有人会提供肩膀供她哭泣,也再没有人把她散落的发扎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