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给你无尽的财富,但可以给你无尽的花朵
李旻果原在香港某报社驻昆明记者站工作。1999年昆明举办世界园艺博览会期间,她作为一名记者,参加了秘鲁大使举办的一个晚宴。晚宴上,她与德国人马悠先生迎面而遇。
他告诉她,他是一个生态学家,正在西双版纳做恢复雨林的工作。他看她有点累了,便邀请她到楼下清静一下。楼下的角落里摆放着一架钢琴,马悠走过去即兴弹奏了一首曲子,然后转过身来对她说:“这是我为你弹的,你愿意嫁给我吗?”
李旻果吃了一惊,以为这只是无数个浪漫夜晚里的片段之一,可德国人的脸上充满了不容置疑的表情,眼神无比纯粹。她是一个内心丰富之人,当遇到那种淡定、大气,安静得像一个城堡里面的老国王那样的人,便把持不住了。她立刻同意了这意外的求婚。他对她说:“我不能给你无尽的财富,但我可以给你无尽的花朵。”
2000年,李旻果和马悠在西双版纳景洪搭建了湄公山庄。在这片16亩的土地上,由于一直种植橡胶等单一作物,天然雨林遭到严重破坏。马悠在自己的工作室里,进行着阿凡达式的实验,做着生物多样性和雨林再造的项目,试***为当地雨林的重建、农民生活的改善找一条适宜的出路。
李旻果夫妇只住10%的面积,还有90%是为花草和小动物们建的家,里边有蛇、蜥蜴,和各种连李旻果都不知道的微生物。李旻果和马悠把橡胶树都砍掉,只留了几棵,象征性地告诉别人这儿曾经的历史是什么。
如今,在这个多样性的“家”里,最高的树已经有三十多米,一百二十多种兰花开满了这个天然大花园,各种小动物在“家”里来来回回散步。夏天李旻果冲凉的时候,就会看到有小青蛙蹲在地上盯着她。一到雨季,就有青蛙、蛤蟆、牛蛙各种“呱呱”的声音合唱。一天晚上睡觉时,睡着睡着,马悠扑哧就笑出声来。李旻果问他笑什么,马悠说:“有一只癞蛤蟆跑调了。”
“坐在家里懒懒散散的,看着窗外有一朵兰花开了,又下雨了”,这是李旻果曾经的悠闲生活。
兰花是雨林中娇嫩的公主,而在欧洲,马悠被人们戏称为“兰花的上帝”,他特别爱兰花。他每天在雨林里找寻从枯树上跌落下来的兰花,把它们运回山庄的实验室里栽培,两年后,再一个个地绑回到雨林的树上。李旻果则采回蜂蜜,酿造蜜酒;采来花粉,调制既能吃又能用的面膜。夫妇俩一起动手做圣诞蜡烛,材料完全来自雨林。他们还动手做奶酪,就连凝固剂都取自雨林植物。
一次,李旻果出差外地,在飞机上听MP3,按下播放键,意外地听到雨林里万物生活的原音——那是马悠悄悄准备的,为的是缓解她的“思乡之情”。雨林本不是生她养她之所,却因这个男人,而成了她身心的原乡。那一刻,她终于知道何为幸福,激动得泪流满面。
在自然的花园里,养育一对雨林精灵
2001年8月,他们的大女儿林妲(Linda)出生,女儿刚刚落地时,身体有隐隐的蓝色。马悠喜极而泣,他说:“那是得兰花之精髓,她是我们的兰花仙子。”
两年后的6月,他们的二女儿婉妲(Wanda)也出生了。
他们的孩子没有被送去上学,而是赤脚奔跑在雨林里,和兰花一起生长。爸爸妈妈是她们的私塾先生,每天教她们唱歌弹琴画画下棋。每一天,她们都那样开心,雨林中的每一个生物都是她们的伙伴。
李旻果将一个又一个雨林生物的故事写成诗歌,念给女儿们听。“赶在春雨落下之前,她就红了,红到紫了,就落了。如果你散步看见了,千万别踩到,捡起来,细细地看……”
夫妇俩达成了一个共识:给孩子一个完全自然的环境。他们的家一切都是自给自足。与其说是家,不如说这是个方圆数顷的花园:望天树宛若华盖,石斛如美女摇曳生姿,芭蕉丛霸道地肆意滋长,还有大叶榕独树成林地蔓延……除此之外,是像灯笼一样一排排挂起的兰花培养皿,是用某种果实的外壳做成的。最美的是花匠住的地方,那里开遍红色大花,落英缤纷,铺满了台阶。拾级而上,山庄的别墅隐藏在茂密的树林与藤蔓之中。夜色下的酒房外,一轮明月高挂,凭栏望去,只见不出两百米的山下,有澜沧江的波光点点。
一家人的作息是这样的:早上,家庭教师兼马悠的义女“男男”会放音乐,叫两个孩子起床;马悠一定要去花园吐纳新鲜空气,然后磨咖啡;李旻果闻到咖啡的香味,就会起来。太阳出来了,马悠把浴缸放满水,滴上精油,然后躺进去,有时全家都会泡在里面,在里面聊上好久。太阳下山的时候,他们要喝落日酒。到了晚上,一家四口睡在三米宽的大床上,尽情地聊天。
在雨林里生活的孩子像是一对“雨林精灵”。她们会和花对话,感知大树的能量,能听到落叶的声音。大女儿林妲无师自通就会弹钢琴,弹的都是自编的曲子。她们喜欢把所有文字都画成画,甚至发明了很多自创的文字。李旻果有时会无奈地说,女儿们画下的各种奇妙的***,对她而言,简直都是天书,等着她去解读。
凡见过这两个女孩的人,都会赞叹,她们除了混血孩子一般都有的惊人美丽,还有着七八岁孩子身上很少见的自在从容。
天赋籽权,为看不见的美景耕耘
李旻果夫妇给自己的工作室取名为“天籽生物多样性开发中心”。他们觉得:天赋籽权,世间每个物种与人一样,都应该具有最基本的生存和发展的权利。
相对于即种即出的茶园与橡胶林,这个保护中心若见经济效益,则需要将近一百二十年的时间。有谁愿意为这辈子都看不见的事情,而如此付出?
李旻果一次又一次地向村民们游说。她曾苦口婆心地告诉大家:“布朗山有一个关于茶祖的美丽传说。祖先离去时,想留给子孙一些东西。他想,金山银山,早晚会花光。不如留下一颗茶籽,籽成苗,苗成树,树成林,这样,子子孙孙吃不尽、喝不完。这就是一粒种子的力量,是人类可持续生存的根本。那么,我们是不是应该现在把种子埋到土里,留给后人一个享用不尽的自然?低处灌木乔木的果实,高处茶树的茶叶,无价的兰花,各种花卉的野生花粉、花蜜,各种中药材,以及得天独厚的气候环境,这些,将是无法估量的财富!”她的热情终于打动了村民们。
2008年,从老班章村村民手里,李旻果和马悠承包来6平方公里的布朗山土地。从此,夫妇俩开始在一片森林覆盖率只有16%的荒地上种树。两年多过去,三百万棵不同种类的树苗已被种下。
他们在保护区实践雨林再造,希望建立一个既有生态价值、又有经济产出、可复制的再造雨林样板工程。如此大规模的作业,采种、育苗、栽种都需要大量人力物力,夫妇俩的全部身家几乎都投到了山上。马悠把德国的祖屋卖了,李旻果把保险也卖了,将钱拿来种树。
令人遗憾的是,马悠有先天性心脏病。2010年1月,一个雷雨交加的下午,他独自死在家中二楼。李旻果那时正在普洱市,和当地***府讨论普洱湖的改造问题,向人们解释什么是生命景观。之前,她刚给马悠打了电话,丈夫说家里一切挺好的。但一个小时后,她接到女儿的电话:“爸爸死了,赶紧回家。”
李旻果悲伤地将马悠安葬在了布朗山巅,让他俯瞰整片热带雨林。
次年3月,悲剧再次降临,已渐渐形成的森林雏形被一场大火化为满目疮痍。如果不是几位外国朋友在场,李旻果也差点被那场大火带走。
创痛之后,李旻果没有倒下,她在这片多样性的雨林里,做起了更大的事业。
以前习惯和树站在一起,而今也要和人站在一起
马悠去世后,李旻果开始走出她的“花园”。她觉得以前的她太小我,也太孤独。她开始和***府、地产开发商,以及全世界的资本拥有者打交道。她说:“以前我习惯和树站在一起,不习惯和人站一起。但我最终还是决定下山了。”她准备动用所有的资源,去做一些更艰难的事情。
比如,她试***去和当地开发商争取一块土地。因为一旦土地到了开发商的手里,很快又会有一片热带雨林消失。她曾那么费劲地去向这些人解释,如何才能良性运营起一块土地,但没人愿意听。现在,她准备自己来做。她相信只要打造出一个生命景观系统的样本,所有人都会意识到它的价值。
现在,她敢直接和景洪市***府领导说:“你们在西双版纳搞工业园区,就是犯罪。”每当她出现在普洱市***府的走道里,大家就会奔走相告,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来了。
这位“仙女”如今不仅要把普洱市做成生态茶园基地,还要在勐腊县为濒临消失的亚洲野生象开辟一块栖息地。
多年前,正是热带雨林大面积毁损,把马悠带到了西双版纳——三十年来,单一种植的橡胶林,让这里损失了大约40万公顷的热带雨林。现在情况更糟糕,除了越来越多的橡胶林,一批大型旅游开发项目也正在构建。这意味着李旻果要参与到更复杂的事情中去。
对李旻果来说,做这些事,还是一个非常好的解脱方式,就像一个她自带的发动机,用工作去刺激她更有效地生活。这比用别的方式去缅怀马悠更好。她还说:“不能做英雄,只能做高人。做英雄就变成项羽,要自刎;做高人就可以上山——也可以出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