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文网摘 要：“靠实”和“硬是”二词在绵阳方言中读音相似，且在语义、语法功能及使用语境等方面有诸多相近甚至相同之处。本文从语义、语法和句法等方面入手，从微观的角度对二者进行对比、辨析，探讨其在方言口语实际使用中的差异。
关键词：绵阳方言 “靠实” “硬是”
一、绵阳方言
绵阳市位于四川盆地西北部，涪江中上游地带，是四川省第二大城市。
根据 2012年《中国语言地***集》（第2版，汉语方言卷）[1]的统计，绵阳市境内的方言除了有个别客家话和湖南话方言点以外，主要分属两个方言片：即绵阳市城区（涪城区和游仙区）、江油市、三台县、平武县、安县、北川羌族自治县以及梓潼县大部分地区所属的西南官话中的成渝片；盐亭县和梓潼县东南部地区属于西南官话中灌赤片的岷江小片。总体而言，绵阳方言隶属于四川方言的次方言区。相对于西南官话中的成都方言和重庆方言，绵阳方言有自己的一些特色，尤其是在副词的使用上。
二、“靠实”和“硬是”的语义辨析
现代汉语中，究竟哪些词属于副词，由于标准不一、分类众多，一直没有统一的说法。在方言副词的划分上，这种情况更加明显。《语言学百科词典》对“副词”的解释是：修饰或限制动词、形容词或其他副词，表示方式、程度等，在句中主要充当状语的一类词[2]。结合“靠实”①和“硬是”二词在绵阳方言中的使用情况，可以初步断定这两个词都属于绵阳方言中的副词。
“靠实”和“硬是”在绵阳方言中使用频率相当高，但这两个词并不为绵阳方言所独有，在现代汉语以及其他西南官话地区都有使用。综合现代汉语各类词典对这两个词的释义和举例可以发现，在现代汉语和绵阳方言中，这两个词无论在语义还是用法上都是有差异的。
《现代汉语词典》（第5版）没有收录“靠实”一词。《现代汉语大词典》将“靠实”一词解释为“[方]①确实（他靠实疲倦了）；②牢靠、可靠（孩子还小，家里没个靠实的帮手）；③放心、踏实（只要他肯担保，我就靠实了）”[3]。《四川方言词典》解释“靠实”为“（副）确实；实在。如：这东西太重，我～乘不住了。/丁永森也～疲倦了，便渐渐昏昏迷迷沉入梦中，（艾短259）……”[4]《成都方言词典》则把“靠实”解释为“实在是，确实是”。例如：“我～遭不住受不了了。”[5]可见，在四川方言，尤其是绵阳方言中，“靠实”一词只有作为副词的“确实、实在”这一个义项，多表示程度很深，达到极限，语气较为夸张，与现代汉语中该词的释义、用法以及语气都不相同。
《现代汉语词典》（第5版）解释“硬是”为：“（副词）①实在是、真的是；②就是（无论如何也是）：他虽然身体不好，可～不肯休息。”[6]《现代汉语虚词例释》对“硬是”的解释是：“与‘硬’（副词，表示不顾条件强做某事）相同，常表示坚决的态度。例如：心里惦着厂里的事儿，他在床上硬是躺不住。/钻机运到了，可是没有运输机械，王进喜带领工人同志硬是用人工把钻机运到了井场。硬是：（副词），见本页‘硬’条。[7]”《成都方言词典》对“硬是”的解释有两个：“①强调事实的真实存在，实在是，真的是：他～变成另外一个人了；②强调任何条件下都如此，就是（无论如何也是……）：大家都喊叫他不去，他～要去。”[5]“硬是”一词在绵阳方言中大致相当于普通话中的“确实是”“真的是”，与《现代汉语词典》（第5版）“硬是”的释义①一致，释义②在绵阳方言中也偶有使用，但频率不高，一般并不表示坚决的态度，而是更加强调吃惊、兴奋、夸张等语气。例如：“耶，捡到一百块钱，你硬是运气来登了！/今天在成都逛了一天，硬是累安逸了！”可见，在绵阳方言中，“硬是”除了其本身的语义外，更侧重于加强语气。
三、“靠实”和“硬是”的语法意义
在绵阳方言中“靠实”和“硬是”都是副词，词义相近，又都是双音节词，读音韵律节奏也相似，因此，很容易被绵阳方言区以外的人认为是同义词，造成误用。下面，我们从语法意义入手，对这两个词修饰限定的成分进行对比分析。
（一）修饰动词及其及其短语
与现代汉语中绝大部分副词一样，绵阳方言中的“靠实”和“硬是”都可以用来修饰动词及其短语。“靠实”修饰动词时，被修饰的动词一般表示相对消极的意义，而“硬是”则无此限制，其修饰的动词既可以表示消极的意义，也可以表示积极的意义。修饰同一个动词时，“靠实”比“硬是”的程度更深。例如：
（1）搬了一天的家，他们几个靠实累了。
（2）快莫给我添饭了，我靠实吃胀到了。
（3）搬了一天的家，他们几个硬是累了。
（4）老李今年被评成“优秀***员”了，老王硬是羡慕得不得了哦！
（5）买了件新衣服，她在屋头试了半天，靠实洋③昏了！
例（1）、（3）中的“累”和例（2）中的“吃胀到了”同表示相对消极的意义，但例（4）中的“羡慕得不得了”是动补结构，“羡慕”则是明显积极的意义。而例（1）与例（3）相比较而言，例（1）中的“靠实”本身隐含有“极其、极度、非常”之义，表示“几乎达到极限”，语气略带夸张，“累”的程相当深。例（5）中的“靠实”也表示“洋”的程度几近极限，快要“昏”过去了。例（3）中的“硬是”则表示“确实是”“实在是”，主要在于肯定这种事实的存在，没有明确表示程度的深浅。
（二）修饰形容词及其短语
在绵阳方言中“靠实”和“硬是”都可以用来修饰形容词及其短语。但是，两词所跟的修饰限制条件各有不同。“靠实”修饰限制的形容词一般是性质形容词，且必须在被修饰形容词之后加上动态助词“了”，不能单用。而“硬是”修饰的形容词不限定为性质形容词，除了与“靠实”相同的用法外，它既可以单独修饰形容词，也可以在被修饰形容词之后加上结构助词“的”。在修饰限定形容词性短语时，两词用法基本相同。例如：
（6）肉炖好了没得？好了哦，靠实火巴④了哦！
（7）再来点儿（酒）！够了，够了，靠实满了。
（8）他说这种鸡只消炖个把小时，这才刚刚一个小时，硬是火巴④了。
（9）他买都中了一千块钱，硬是洋盘⑤！
（10）这个女子一天到处乱跑，硬是疯扯扯的⑥。
（11）你不要一个人去，那个乡镇硬是远得很！
例（6）和例（8）中的“火巴”以及例（7）中的“满”都是表示性质的形容词，但无论是“靠实”还是“硬是”，单独修饰形容词时，都必须加上动态助词“了”，以表示动作或性状的实现。例（6）和例（8）中的“火巴”虽然分别受到副词“靠实”和“硬是”的修饰，但是与修饰动词时一样，“靠实”具有“非常、极其”的含义，语气和感彩比较夸张，在程度上远深于“硬是”，而“硬是”则基本只具有加强语气的作用。
（三）修饰名词性短语
在绵阳方言中，“靠实”和“硬是”作为副词都不能单独修饰名词。但“硬是”可以修饰名词性短语，相当于现代汉语中的“确实是、真的是”，所侧重的并不是这种事实本身，而是加强语气，强调说话人的感叹、兴奋、惊讶等态度。例如：
（12）老张硬是（个）好人！
（13）快看，硬是8路车。
（14）老张靠实（个）好人。*
绵阳方言中，“靠实”一词没有诸如例（14）这种用法。
（四）修饰比较句
“靠实”和“硬是”在修饰比较句方面，用法也不一样。“硬是”可以修饰比较句，有加强语气、进行强调的意味。而“靠实”本来隐含有“极其、极致”之义，已经表示相对而言最深的程度，因此无法用于修饰比较句。例如：
（15）从工作能力来看，他硬是比你强多了。
（16）从工作能力来看，他靠实比你强多了。*
（17）你们听说没得？她的男朋友硬是比她小两岁哦！
例（15）和例（17）都是“硬是”一词在绵阳方言中常见的用法，这也表明该词可以普遍用于修饰比较句，有加强对比，强调语气的作用。但是，绵阳方面中的“靠实”不能如例（16）这样用，否则，从句意上讲不通。
（五）修饰否定结构
在绵阳方言中，“靠实”和“硬是”都可以修饰否定结构，作为副词与否定结构共现时，它们两者都遵循了副词要位于否定词之前的语序规律。但是两者所修饰的否定结构又有所差别，“靠实”基本上只能修饰含消极意义的否定结构，而“硬是”既可以修饰含消极意义的否定结构，也可以修饰含积极意义的否定结构，起强调语气的作用。例如：
（18）不就是儿子考上重点大学了蛮，你看他尾巴都翘到天上去了，靠实/硬是不得了了！
（19）老王得了个“技术能手奖”，我们这座小庙靠实/硬是容不下他了！
（20）这个娃儿造孽得很，我硬是不忍心啊！
（21）这都是小事，以我们两个的关系你硬是不用客气啊！
从以上例句可以看出，四个例子中的否定结构，都放在了副词“靠实”和“硬是”之后。其中，例（18）和例（19）中的“不得了”“容不下”都是含有消极意义的否定结构，都可以用“靠实”和“硬是”来修饰，基本上表达的都是“确实是、实在是”义，有一定的讥讽、夸张的语气。例（20）和例（21）中的“不忍心”“不用客气”则是含有积极意义的否定结构，只能用“硬是”来修饰。“硬是”在此处也基本上起的是加强语气的作用。
（六）修饰数量结构
在修饰数量结构时，绵阳方言中的“靠实”和“硬是”用法完全不同。“靠实”不能修饰数量结构，而“硬是”是可以修饰数量结构的。“硬是”既可以直接修饰数量短语，也可以间接修饰包含数量短语的结构。例如：
（22）安？硬是七点了，你咋不早点喊我喃？
（23）我听他们家的人说，他出去打了一年工硬是挣了五万块钱回来。
（24）安？靠实七点了，你咋不早点喊我喃？*
例（22）和例（23）是“硬是”作为方言副词，直接修饰数量短语和间接修饰包含数量短语的结构的情况，其在例句中的释义大致是“真的是，确实是”，含有一定的表示吃惊和夸张的语气。但是绵阳方言口语中没有例（24）这种用法，可见，在绵阳方言中，副词“靠实”是不能用于修饰数量短语的。
根据上述分析，我们可以将绵阳方言中“靠实”和“硬是”二词的语法意义总结如下表：
四、“靠实”和“硬是”的句法位置
“靠实”只能放在被修饰词即动词（动词短语）、形容词（形容词性短语）之前，作状语。而“硬是”的位置则比较灵活，除了上述例子中出现过的，能放在被修饰词即动词（动词短语）、形容词（形容词性短语）、名词性短语以及比较句之前以外，还能够单独放在句首，或者放在两个分句中间，都是起加强语气的作用。这也决定了“靠实”和“硬是”同作为方言副词，却有本质上的不同。例如：
（25）硬是（哦），他对你这么好，你这么做就要不得了！
（26）你这个人啊，硬是，我都懒得说你了！
五、结语
综上所述，在绵阳方言中的“靠实”和“硬是”都属于副词，但它们二者无论在语义、语法，还是使用语境等方面都存在一定差异。张斌曾说过：“我们可以这样描述程度副词的语法特征：程度副词主要修饰形容词和动词及其短语，有时也修饰名词性成分。”[8]“靠实”强调的是一种几乎达到极限的程度，只能放在句中，不能独用，从语法特征来看，它也符合张斌对程度副词的描述。因此我们认为绵阳方言中的“靠实”属于程度副词。根据张桂宾设计的区分程度的5个句式[9]，还可以进一步把“靠实”划分为绝对程度副词。“硬是”在绵阳方言中，虽然在很大程度上与“靠实”用法相似，但结合本文所举的例子及其在绵阳方言中的实际使用情况来看，除了其所展示的语义本身而外，它更强调利用语气表达对所陈述的人、事、物进行主观评注[10]。所以我们更倾向于把“硬是”划为语气副词，其在句法功能和表义功能等方面与程度副词存在着本质的区别，即便是在方言口语中，这两词也不能混用。
注释：
①“靠实”，也写作“靠是”，此处采用李荣主编，江苏教育出版社1998年出版《成都方言词典》（“现代汉语方言大词典・分卷”）的
写法。
②本文所有例子全部来自通行于绵阳市城区的绵阳方言口语。
③“洋”为“得意，神气”之义。
④火巴：根据李荣主编，江苏教育出版社1998年出版《成都方言词典》（现代汉语方言大词典・分卷），义为“软、烂”。
⑤洋盘：根据李荣主编，江苏教育出版社1998年出版《成都方言词典》（现代汉语方言大词典・分卷），义为“洋气，时髦”，一般含贬
义。
⑥疯扯扯：根据王文虎、张一舟、周家筠编，四川人民出版社1987年11月出版《四川方言词典》，义为“言语、行动疯疯癫癫的样子”，
含贬义。
⑦文中例子后面加“*”表示错误用法。
参考文献：
[1]中国社会科学院语言研究所，中国社会科学院民族学与人类学研究所，香港城市大学语言资讯科学研究中心.中国语言地***集（第2版
汉语方言卷）[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2.
[2]戚雨村，董达武，许以礼，陈光磊.语言学百科词典[M].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1993.
[3]王同亿.现代汉语大词典[M].海口：海南出版社，1999.
[4]王文虎，张一舟，周家筠.四川方言词典[M].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87.
[5]李荣.现代汉语方言大词典・成都方言词典[M].南京：江苏教育出版社，1998.
[6]中国社会科学院语言研究所词典编辑室.现代汉语词典（第5版）[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5.
[7]北京大学中文系1995、1997级语言班.现代汉语虚词例释[M].北京：商务印书馆，1992.
[8]张斌、范开泰.现代汉语虚词研究综述[M].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2.
[9]张桂宾.相对程度副词和绝对程度副词[J].华东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97，（2）.
[10]张谊生.现代汉语副词研究[M].上海：学林出版社，2000.
（刘可 四川绵阳 西南科技大学文学与艺术学院 621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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