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然在十七岁读中学时写出过一部《今晚我们跳舞》的长篇小说,可惜我没有看过。因之,看到她的名字和这部《蔚蓝色的告别》的新作,我在感觉不无陌生的同时,也隐约怀揣了一份好奇。
一个依然还在大学校园的二十一岁的学生作者,能写出一些什么来呢?实在不敢有太多的奢望、太大的期待。然而,无心猎奇的阅读,遇到了有备而来的作者。作品一开首,便以文雅而精准的语言、佻挞而微妙的感觉,惟妙惟肖地描画出一个敏感又愤懑的中学生的无边烦恼与无奈心态,让你伸纸疾读,引你探知究竟。
十年前,韩寒曾以一部大胆抨击中学教育制度的《三重门》,让世人为之震惊,并拉开了他叛逆写作的帷幕。之后,有关描写各类校园生活的小说汗牛充栋,但也毋庸讳言,如许作品在思想含量上,还鲜有能与《三重门》相匹敌的。十年了,终于有一部作品可以与之比肩,甚至在文学性上实现某种超越,这不能不让人为之辛欣。
与韩寒的《三重门》类似,卢然的《蔚蓝色的告别》也是描写不尽如人意的校园生活的,小主人公文子渊也对当下的应试式教育体制、“流水线”般的学校生活深为腻味和厌烦。但与《三重门》里的林雨翔一味放大个人的愤世嫉俗、索性在学校里我行我素不同,文子渊在努力地应对着繁重、枯燥的学业,也在尽力寻找一些“短暂而美好的间歇”。她没有不自量力地去与偌大的教育体制对抗,也没有有意地去与刻板的学校秩序疏离,而是一直在用眼睛观察,在用心思辨析。在她与说客老米的对话与质疑中,在她对远走他乡的艾叶的惦念与同情中,渐渐地把一个潜在的现状批判者的心态表露无遗。一方面不停地反思教育,一方面不断地调适自己,在行动中思考,在思考中行动,使文子渊“拨开浮尘的青春”,走出了属于自己的第三条道路,既不做现行体制的捍卫者,也不做现行体制的叛逆者,而是在反观现实中调整状态,做一个更为清醒、更为自觉的观察者,在完成学业中感知弊端,发现问题。应该说,面对问题成堆却又难以改变、无以代替的教育体制与学校现状,作为一个学生个体来说,忍辱负重又心中有数的文子渊,显然更为难能,也更为可取。
《蔚蓝色的告别》更让人为之惊喜的,是作者由文子渊、素晴、艾叶等高中学子的相似处境与不同选择,揭示出了从学校到社会、从学生到成人,种种压力与矛盾的背后的人生难题。这种难题,是学校的、教育的,也是人生、人类的,属于“人的无奈”的共同处境,因而看似存在多种可能,实际上却又难以作出选择。在艾叶的“受不了向体制低头”,在素晴的“为了自己的尊严,打工上学”,在文子渊的“缺乏勇气”、却又锻造自己的“抗恐压能力”、“在矛盾中挣扎”等行状中,以及她自己时不时地在心里嘀咕的“毕竟是在既定体制的条条框框下成长起来的一代。真要挣脱这些束缚,就像鱼离了水,反将无法生存”;“一面维持与体制的和解,一面保留健全的人性,我容易吗?任何一个这样做的人容易吗?”由如许显见的画面与潜隐的心声,我们看到的是一个个鲜明又鲜活的个性,及其由独特个性显示出来的丰富人性、复杂人生。由此,作品便有力地超越了一般的校园小说,而具有了自己难以一言以蔽之的人生的广度与人性的深度。
在《蔚蓝色的告别》中,作者卢然不仅表现出了敢于直面现实的可贵勇气,而且还表现出了她善于演绎生活的突出才气。她的小说故事以同代人之间的交往为主线,写他们的惺惺相惜,写他们的心有戚戚;而且因为长于性情的描画,侧于心态的刨露,人人有模有样,个个有声有色,使人过目难忘,包括始终未曾正脸出现的艾叶;她的小说叙事用语典雅,征引丰富,议论与抒情彼此穿插,经典与流行相互交织,别有一种书卷气与时尚气交响汇流的气息;而她的叙事姿态更是出奇的从容不迫,大智若愚,称得上是不温不火,不亢不卑,严正中不失诙谐,犀利中时见忍让,温婉中自含内力,宽厚中充满自信。而这些可以用大度、大气来形容的素质与品质,纠集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作者笔下,确乎让人为之称奇,委实令人格外欣喜。
从多种角度上都可以说,卢然的《蔚蓝色的告别》不只是“告别”。可能作者确实也有以这部作品向不堪回首的高中时代告别的意思,但当她真实地写出一个夹缝中的学生的难言之隐与诸多思考,并把现实的困惑与梦境里的迷宫联系起来,把自己的难题与人类的困境勾连起来,作品便有了其校园环境框范不住的丰厚性与多义性,远远超越了简单的“告别”,而具有了更为深广的文学意义。
也许,卢然是以这部告别式的作品,来实现她人生与文学的双向的再出发的。我希望是如此,因为我看好这个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文学新人,也期待着她继续发出她那不同凡响、豁人耳目的新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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