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类繁多、色彩多异的植物不仅是自然界的物质性存在和民族生活的调色板,而且更多地被赋予了日本民族的审美意识和趣味。植物在日本人早期的生活观念、文化观念中起着非常重要的作用,学者今道友信认为,日本关于美学的重要概念来源于植物。对植物的审美意识在日本的文化历史发展嬗变中渐渐地积淀为民族文化原始基因,在文化艺术哲学的主干上萌蘖出诸多饱满的智慧果实。本文试***围绕植物这一日本文化基因形式,简要地对其从自然属性发展到成为审美意识,并进而影响到日本美学情趣、文艺观念乃至宗教情怀这样的过程进行梳理,透过这样的历史脉络来把握日本文化中“飞花落叶”(这里的飞花落叶代指植物)的美学轨迹。
一、飞花落叶的自然态势
飞花落叶是自然现象,代指自然界的花开花落、树木有新生有凋零的植物荣枯盛衰的规律。这一平常的自然现象成为日本人审美意识的激发点,借助花落叶的自然表象的审美原型,表达出一种美学理性和哲学深思。
日本的草庵文学作家鸭长明在《发心集》中论述道:“当我看到花开花落而感动之时,当我见月出月落而深思之时,就会感到内心变得澄澈,脱去了尘世的污染,自然而然地醒悟了生灭之理,消除了对名利的执念。”[1]298《心敬僧都听训》记载了心敬这样的表述:“常常观赏飞花落叶或草上的露水,就会懂得人生短暂犹如梦幻。那么,行为会变得温和,内心世界也会更加幽深。”[2]23连歌论者宗柢说:“歌道只是心怀慈悲,见飞花落叶,亦观生死之理,心中的鬼神也会感动,归于本觉真如之理。”[3]969诸如此类的记载在日本的文艺理论史上有许多,飞花落叶的自然现象给人以深刻的触发作用,成为产生某种心理活动的机缘,也从而使得接触这样自然现象的人接受了文学的作用,使人产生新的认识。
日文中关于“美”字的解释也是起源于对植物生命形态的理解,今道友信转引大野晋的解释证明:“日文中的‘美’字是指树木细密繁茂,越看越是浓密无缝,这就是山的美,即美丽。”[4]191从日文的词源学上探究,“美”字的构造就来自植物的形象自然美,“即‘美’本来的形象在于植物自我生命的充实的美,即树木郁郁葱葱,繁茂致密的颤动着的跃动感。”[4]191可以说日本人的审美意识就是直接起源于植物。日本把对植物的审美意识扩展到他们喜欢的事物上,使之带上浓厚的美学意味。古日本人中与美相关的事物都与植物相关,植物成为日本传统审美意识中的象征物,后世又加入了伦理道德的情感色彩。从自然属性到审美属性的转化正如今道友信所指出的:“立足于这样的见解来探求表明传统审美意识的来源……的确大多是从描述植物在四季各个时期的状态而产生并被抽象化的概念。”[4]191
日本人在对植物形象进行了观念抽象化后,凝定出特有的带有伦理情感色彩的象征含义。植物本身为了生存,必须通过对物种的适应、对气候自然的适应来延续生命,植物生命为此而进行的生命过程就成了发芽、开花、落花、繁茂、结果、红叶等看不见的流血和生死搏斗的壮烈优雅之美的反复。日本人的审美意识中因这样的植物生命过程而具有了“壮美”这样审美范畴的雏形。今道友信论述说:“主体在赞赏、景仰在培育起来的树干上的树叶明朗堂皇、繁茂生长的景象时,无需那种怜爱、抚慰的心情而是对它加以赞美的心情就是壮美了。”[4]198从中看出日本人从植物强干的形象中得出的“壮美”范畴是具有形象性、直观性的特征;秀美的审美范畴也是缘于树木的细密繁茂,有着水灵灵生命态势的植物形象,在日本人的审美意识中,美首先就意味着“秀美”,并赋予了情感价值倾向,“它大概与充满了细致浓密色彩的美相对应的。古人渐渐地以‘细密之美’表示‘美丽’。这样出自对小而微妙、倏忽即逝的事物无限怜惜的爱情便是审美意识的一种类型。”[4]198从植物柔媚的形态中得出的“秀美”概念也被广泛地运用于对爱情对女性对其他赋有柔美性质的事物描述。以此,围绕着植物的象征意蕴相应地在日本的美学中形成了诸如“心”、“形”、“姿”等范畴概念。
日本人对色彩的审美趣味也是与色彩各异的植物密切相关联的。日本人最喜爱的自然色彩包括赤、青、黑、白四种。其中青色是植物、山川原有的生命之色,是极其重要的。青色代表了日本民族赞赏植物世界、热爱自然生命的情感,并从中得到了审美愉悦。日本人也进一步把这种热爱的情感投射到各种艺术里,如陶器、屏风、绘画、工艺品,它们大都以青、绿和蓝的色彩加以体现。
植物的季节变化、周期循环的自然规律也成为日本人审美意识的机缘,以之来进行艺术创作和哲学沉思。在日本人的审美意想中往往用落花、枯枝、红叶、衰草这些形式消沉的自然物象来表达对生命转眼即逝的感伤情绪。“树木花草从发芽、成长以至开花结果的生命历程,使日本人有了最初的生命轮回和变化的感受;日月星辰的变化规律和风花雪月的瞬时即逝,则强化了生命的短暂无常的感伤心理。”[5]1123日本人把植物生衰变化的自然现象进行审美对象化后,成为领悟人生、思考命运的主要媒介。
摇曳多姿、青葱翠郁的植物凭借独有的自然之美属性激发了日本人的审美意识,并进而影响到日本的美学风格和基本的范畴形态,甚至一度影响到文学艺术、民族精神、文化态度。
二、飞花落叶的审美延伸
日本人对花落叶的美学鉴赏往往又进一步渗入到哲学、宗教观念中,发展成为特有的民族文化精神。这也是飞花落叶自然态势对人心理情感的审美延伸。
飞花落叶常常让人产生人生变化无常的感慨,一种无奈、无助的情绪。学者今道友信对此曾作了植物审美学上的诠释:“植物的生命是躯体变化的生命,这样躯体变化是以自己为舞台的变化,是以根干的不动性为前提的枝叶的变化。而枝叶的剧烈变化却左右着植物的命运……枝叶末节的戏剧性变化就是在事先放弃了变动偶然被确定了的自然的诞生场所的决断而发生的……自己隐没于生活的遥远的地平线下;自己的生活不过是受到他的种种的制约的无个性的活动。自己常常处于面纱的影子中。”[4]193植物的自身生命新陈代谢,飞花落叶的季节更换,契合了人们伤时感怀的心理,催发了一种世事无常、生命短暂的悲观情绪。日本人常常浸润于这样的悲哀之中,但是也借着哀感而重新获得精神上的安慰,获得生的力量,这便是日本人的无常观。
关于日本人对人生采取的无常态度,宗教学者田村芳郎教授作了如下描述:“万叶时代的人们任自身的感情为人生的无常而悲哀,沉浸于其中,因沉浸于悲哀而感到安慰。这一点在后世得到了继承,产生了日本独特的文艺理念,即于无常之中感受到一种情趣,发现美……现世肯定并不是没有对无常的悲叹,不过,日本人并不试***超脱无常的人生,而是一边因人生无常而流泪,一边沉浸于这种悲哀之中。”[6]900-902
叶之落、花之飞的忧伤情绪并没有在日本人的无常观中一度起到压抑精神思想的作用,而是相反,“于无常之中感受到一种情趣,发现美”,这不能不说是一种非常独特的美的意识,超越了无常感,从无常感的压抑下重新获得了精神自由和确立了生命的价值,当然其中也辉映出飞花落叶悲舞之中明丽的美学底色。
植物直接开启了日本人的审美意识,并因植物的自然形体特征和生命态势相应地生成了许多审美范畴,基于植物的美学世界观逐渐形成。植物的飞花落叶的审美意象凭借独有的美学意蕴,在日本的文艺歌道、哲学观念中演绎出别致的美学之舞。
参考文献
[1] 鸭长明.发心集・第六卷[M].日本:新潮社,1976.
[2] 岩波文库.连歌论集(下)[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93.
[3] 吾妻问答[A]//日本思想大系・天台本觉论[N].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93.
[4] 今道友信.东方的美学[M].北京:三联书店,1991.
[5] 邱紫华.东方美学史・下卷[M].上海:商务印书馆,2003.
[6] 中村元.佛教思想(下)[M].日本:平乐寺书店,1982.
(作者单位:江苏省扬州商务高等职业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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