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为家族利益结婚
1926年,15岁的林家小姐林娴静初入十里洋场社交圈,甫一露面便小有名气。这也是向外界放出的一个信号:林家千金开始考虑婚姻事宜了。
林家是江苏省的书香世家,林父到上海后,一路平步青云,四十岁不到便任上海市长秘书要职。但生活在新思潮集聚的上海,并不意味着林家改变了封建家长制作风,至少在儿女婚姻大事上,林家依然遵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传统。女儿的婚姻,并不需要她自己的意见,林娴静五六岁时,长辈便在门当户对的世交家庭中寻找联姻人选,此后十年,父母在满足家族利益和需求的前提下,尽量为她定下一桩“应该会幸福”的婚姻。
林娴静从小就被教育“家族利益高于一切”,15岁的少女有对爱情的幻想和憧憬,但也明白锦衣玉食的生活是以个人自由为代价。17岁那年,林父为她选择了前清二品大员的长子张孝儒为夫——改朝换代后,张家依然在***队有不小的话语权。
尽管***府在1911年后颁布了《中华民国法亲属篇》,明确了结婚必须要得到男女双方当事人的同意,但不管是在农村地区还是城市里,忽略子女意见、父母全权包办仍然是婚姻主流模式,一些城市知识分子阶层家庭为显示民主和进步,会在条件允许下征求子女意见,但总体趋势没有根本改变——作为婚姻当事人,子女有为家庭利益而结婚的义务。
然而,西方思想不断冲击着壁垒森严、令人窒息的封建婚姻制度,青年男女用一种极端的姿态挑衅传统,尤其留过洋的少爷小姐们,一朝闻道,作风大胆令今人也瞠目结舌。
1917年6月8日,北京《晨钟报》上刊一则社会新闻:“鲁省某报广告栏内登一奇怪之广告,令人观之殊堪发笑——北京高等女学毕业生十七岁招亲广告:凡有年龄相当、身家清洁、欲娶妻妾者,请至趵突泉内宝文斋书画店面议可也,每日自上午十时至下午二时,过时不候云云。”
自由婚姻趋势初显,虽然整体数量并不多,但在那个新旧交替的年代,产生的各种“新式婚姻”影响深远。青年男女因家庭阻挠,于是相约出逃,一度掀起“私奔潮”;又有许多新式女子因为自由恋爱,不计名分而甘愿与有妇之夫同居,成为“新式妾”。
谭晓慧初识张治平是在一次妇女***运动动员大会上,风度翩翩的张治平作为嘉宾到场演讲,一番妙语连珠的精彩演绎,立时俘获了谭晓慧的一颗芳心。受“自由恋爱”思想影响的她,丝毫不在乎张治平比她大15岁,也丝毫不在意张治平不能给她一个名分。大方果敢出手告白的她与张治平的私人约会很快确定下来。
辛亥***后的广东曾流传着这样的歌谣:“***世界,新式派头。女子***,自由选婿。”结婚的理由,除了新派男女对爱情、婚姻自由的追求外,精神上的共鸣亦是重要选项。
1950年代:为***结婚
青海大草原农场副站长杨东亮的终身大事,被组织写进了日程安排。
1959年初,杨东亮因为工作勤奋踏实被提拔为青海大草原农场的作业站副站长,他虽然也为寻找自己的另一半花了不少心思,都因为种种原因没有如愿。
那时的未婚女青年们最渴望嫁给两种理想对象。
一类是战场上的英雄。从《小二黑结婚》中“打鬼子最勇敢”的二黑哥,到朝鲜战场上那些最可爱的人,嫁给***人等于嫁给光荣。另一类是职场上的模范。“上一次劳模会上我爱上了人一个,他的名字叫赵振华。都选他作模范,人人都把他夸。从那天看见他我心里就放不下,因此我偷偷地就爱上他。”刘巧儿在大柳树下的这段告白,道出了那个年代不少姑娘的心声。
而劳模杨东亮正是这样一个被憧憬的对象。此外,在结婚还叫“解决个人问题”时,经组织介绍结识“***伴侣”,亦是一种荣耀:只有思想进步、表现突出的先进分子才能享受这种待遇,一般人只能通过亲友找对象。
经过几番筛选,农场工会负责人安排了他与李燕见面。后者也是农场职工,贫下中农的女儿,剪羊毛好手,经常被领导点名表扬。杨东亮对李燕也早有耳闻,但因为不属于一个工作站而没能见面。
在对财富、职业没有高要求的年代里,***治成份的“门当户对”就尤为重要,结婚的目的也因此显得非常简单:除了感情,更重要的是国家和建设的需要。
建国初期的婚姻曾引起社会学家的争议。上海社会科学院研究员张翼认为,此时“无产阶级爱情观和婚姻观”符合民主自由标准,当时绝大多数青年男女的婚姻,都是按照自己的意志自由决定的,婚姻包办成为旧时代的代名词而转化为历史。与之相反的是,家庭社会学家林明鲜认为,此时的婚姻虽然走出了家庭利益至上的捆绑挟持,但结婚的权利并没有彻底交还给个人,至少在“为爱情结婚”的理由之前,还有国家这个大前提,不管是恋爱还是结婚,都要经历组织考察、审查、批复等程序。
“从1953年起,为了稳定家庭和社会秩序,公权介入婚姻中,婚姻成为和国家利益相关联的公事。”
但在那时,为***结婚才是常态,爱人,首先应该是***同志,从***友谊升华为爱情是那个时代的主线。在和李燕确认恋爱关系后,杨东亮从未如此坚定地认为:婚姻目标就是为了实现***理想,他们理应作为祖国的一个小小齿轮,发挥自己小家庭的余热。
1980年代:为自己结婚
1984年,母亲嫁给父亲。那时母亲是常州长霞纺织厂的“厂花”,虽然才18岁,但因外公死得早,外婆是小脚女人,舅舅年幼,她14岁就顶了外公的岗位挑起家中的重担,像男人一般在外面工作。厂里的女职工都很佩服她。
反观父亲,用后来的眼光看,是绝对配不上母亲的。之前厂工会的女***给母亲做过媒,也有一些老大姐私下给她推荐过不错的小伙子,但也许是时代真的有了点松动,她就是不甘心被别人“左右”婚姻大事,一定要自己说了算。于是就认识了父亲。
那时城里的“60后”已经开始接触到流行元素,他们听港台歌曲,追求个性,表现在感情问题上,就是质疑上辈人所谓的“爱情”,认为真正的婚姻应该是琼瑶小说那样,以男女之情为基础,自己说了算。
父亲当时27岁了,虽然年纪轻轻就是常州无线电厂的车间副主任,但只有一米六五左右的个子,长得也不好看,黑黑的皮肤,瘦长的身子,算是个“二等残废”。在琼瑶剧和高仓健正流行的年代,他不符合厂里女青年们的审美标准。更糟糕的是,因为之前被恋爱对象退过婚,厂里对他的风评也不太好。
媒人介绍母亲与父亲相了一次亲,媒人都不看好的这桩婚事,母亲却出人意料地同意了。这轰动了整个纺织厂,很多人,包括当时厂工会的女***,都轮番上门来劝母亲要综合考虑下,母亲的车间主任甚至急得说出“我绝不会在你的结婚申请上签字”的话。
在那个年代,母亲是个比较有远见的女子,小小的她知道生活的艰难,因而就想到要如何走出艰难。在当时看来,母亲的许多做法都太现实。比如对婚礼提了一堆物质上的要求,还要求调到父亲所在工厂,因为当纺织女工确实太辛苦了。
母亲结婚的理由就是为了改变现状,让自己过上好日子,和她的上一辈一样,其实她结婚也不是奔着爱情去的。但和老一辈又不一样的是,她敢提经济上的要求,这是过去的人不敢的,也许敢想,但不敢做出来。
父亲结婚的理由也很简单,因为母亲选择了其貌不扬被人嫌弃的他,他就有责任照顾好她。这是很传统的东西。在两人长达几十年的婚姻生活中,没有爱情基础就走进婚姻中的他们,用奉献和责任维护着他们的婚姻。
事实上,从1978年***提出“***思想”的口号后,人们对为什么结婚有了全新认识。结婚由“公”走向“私”,1989年5月12日的《人民日报》刊登了题为《领导干部应当少干预个人的私事》的报道,第一次明确了“结婚属于私人领域的事务”。
伴随思想***和改革开放带来的物质生活逐渐丰富,人们选择结婚,不再只考虑责任、父母、***治、社会影响等外界影响,更看重自己的需求。这些需求既有来自精神的,如兴趣爱好是否相投,也有来自世俗的,社会地位高低、收入财产等,还有将婚姻当作跳板的,以改变自身不如意的处境。
当下:为结婚而结婚
为了爱情,或者是为了想要的大城市的生活,“沪漂”汪小玲辞去了老家公务员的工作,这个决定在后来让她后悔不已。
选择嫁过去,汪小玲考虑了很多,比如对方能给孩子办上海户口,对方是联通上海公司的中层,发展潜力巨大,对方答应把岳父母接来同住,对方同意她结婚就当全职太太等。一桩婚事可以带来如此大的收益,谁也不愿意放过。
后来的事谁也没料准。孩子有了上海户口,但对口的小学很差,为了不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去年她把孩子的户籍迁回合肥;全职太太的生活在孩子上幼儿园后就中止了,在上海,离婚的全职太太不少,她怕自己步上后尘;给私人老板打工后,她开始想念当初铁饭碗的安逸。
当初的结婚目的,除了父母和自己同来了上海,没有一个实现。在仔细思考后,汪小玲在话题问卷上写下最真实的答案:“觉得自己该结婚了,于是找个条件不错又看得顺眼的,就结了。”
这也是“北漂”女孩谭贞的答案。27岁之前,她不想结婚,觉得自己一个人挺好,但扛不住周围人的热情,上至爹妈,下至朋友,和她聊天时三句不离“我给你介绍一人吧”。她没有勇气当不孝女,也不想成为朋友圈的边缘人群,于是同意去相亲,最后与同样是北漂的先生结婚。
还有为了房子结婚的。故事主角是谭贞的朋友,毕业于北影却在娱乐圈混不下去,最后嫁给了北京土著胖子,因为对方在北京有四套房子。还有更多的结婚理由,如:“对方买了房子,还写了我的名字,干嘛不结婚?”
“说是结婚了,他家里人就安排我们一块出去留学。”
“在一起八年了,抗战都结束了,周围人都觉得我们该结婚了,也没有不结婚的理由啊。”
“青梅竹马,再也找不到比对方更有默契的人。”
“一起创业,有感情了。”
“因为怀孕了,她想把孩子生下来。”
“我相信父母的眼光。”
“他让我有安全感。”
“求婚太浪漫了,于是就答应了。”
结婚的成本低,离婚的成本更低,自由的年代里,婚姻的主角们选择去尝试各种各样的可能性。而且婚姻还能作为一项可盈利的投资,获得丰硕回报。于是在纸媒和网络里,我们看到各种各样匪夷所思的结婚理由。但看似各异的答案,其实可以归为两类:因为被感动,或者不可抗拒的外界压力。
更多人选择了后者,在浮躁的社会里,爱情是奇迹,有它是锦上添花,无它,也有其他可以填补婚姻空白的东西。
比如那个最实在其实也最浪漫的结婚理由:“结婚,可以分担一半的生活成本,父母老了,可以多一个人照顾,失业了也有个人当你的后盾,哪怕是暂时的,在压抑得喘不过去的生活里,回家后,有一盏灯为你亮着,心里觉得踏实。”
在思想最开放、物质最丰富、个性最自由的当下,结婚反而成了最头痛的事。前三个年代,都不曾出现过“是否一定要结婚”的选择题,恋爱到婚姻,只有一条路可走。但当有了更多选择,恋爱不一定就得走向婚姻时,“为什么结婚”显得那么纠结。任何理由都可以成为说服自己走进围城的借口,对婚姻的轻视,似乎让历史在这里后退了一步。
(摘编自《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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