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成亲
我对着爹爹和站在他身后的柳姨娘弯腰拜别,没有理会爹爹那恨铁不成钢的神色。
大红的盖头蒙上我的头,我的世界瞬间漆黑一片。唯一能感受到的是柳姨娘的手抚着我的手背,安慰似的拍了拍。
柳姨娘的手柔柔软软,带着温润的触感,好似回到了少时,扶风哥哥握着我的手,信誓旦旦地说着,“妹妹莫哭,扶风哥哥永远陪着你,不离开你。”
而今,扶风哥哥,他终于属于我了……
二、柳扶风
红烛垂泪,光影摇曳。我挥退了房内的丫鬟喜娘,掀起盖头,拿下头上的凤冠,我将自己的动作放得很慢很轻,我怕惊到床上的人,虽然我那么希望下一刻他能睁开眼看着我,像以往那样微笑,那样说话。
即使那笑容疏离,即使那言辞冷淡,即使对着我,他只是道一声,“墨小姐,安好!”
是啊,躺在床上的,是我的扶风哥哥,是我的夫,是我少时便发誓非君不嫁的人,也是长大后避我如瘟神的人。
他双眼紧闭,脸色苍白,右脸上狰狞的疤痕从眼角一直划到下巴,翻出内里粉嫩的肉,再加上细细小小交杂不清的伤痕,使得本该俊美无铸的面容在烛光下显得恐怖阴森。我却没有感到丝毫的恐惧,只是抬手轻抚过他即使昏迷也皱起的眉间,想将之抚平。
蓦地,感受到手下眼皮微动,我心内惊喜,刚想开口,便听到他低沉沙哑显得无力的声音,轻轻地唤了一个名字,“小浅……”
我的手一颤,心中喜意顿时全消,抽回了手垂在身侧。
他的眼皮微微垂下,下一瞬又张开,恍惚之间我看到的是他转瞬而逝的温柔眼神,那眼神,必然是献给他口中唤道的那位小浅姑娘的吧。
我扯出一抹浅笑,忍住心内涌上的悲切,迎视着他已转为冷淡的眼神。
我的扶风哥哥,在昏迷了三个月之后,醒来第一个唤的不是爹娘,不是我,却是一个极为陌生的女子名字。
我的扶风哥哥,何时,我们竟已陌路至此?
人们都说,随着年岁增长,经历的事情多了,幼时的伤心往事便会逐渐被淹没。我却是不信的。
不然我为何至今还未曾忘记娘亲不曾瞑目的双眸中带着的满满心碎?为何我还那么清晰地记得外祖母的鞭子打在身上是那么那么疼?为什么还记得山庄中人们厌弃的眼神如冰刺入心扉那般刺骨冰寒?
直到我的父亲找到我并带走了我,我的世界,终于不再是冰冷的地狱。
直到我见到了柳扶风,我才明白,原来世上,还有这么温暖的人,让人那么想要用尽一切办法占为己有。
那时,我是墨家受宠的小姐,他是柳家的少爷。他的姑母做了我爹爹的填房。
至今还记得,初见时,他伸出双手拥住了我,那是我记忆中第一个那么温柔拥抱我的人,他的怀抱温暖得让人想要永远地依恋。
他说,“妹妹,我叫柳扶风,你要叫我扶风哥哥,以后我可以一直一直陪你玩了。”
于是,他便成了我的扶风哥哥,唯一的,永远的,一辈子的。我在心底暗暗起誓。
却不想一场江南之旅,差点让我的誓言成了泡影……
三、小四
好在我有小四。
这一切都是小四告诉我的。
小四是扶风哥哥的书童,伴着他长大,极得扶风哥哥的信赖。
柳家少爷貌比潘安,才华出色,待人有礼,为人温文,长安城里各家的小姐都是素有耳闻,极为仰慕的。只是柳家少爷眼界高,至今没有找到心仪的姑娘,可惜了墨家小姐那么心心念念,真可谓是落花流水啊……这些长安城的人们闲聊之时的话语我自是知道的。
不知从何时,扶风哥哥不再来陪我玩,也不再开口叫我,妹妹,妹妹。那温暖的怀抱成了记忆,灿烂亲切的笑容,也不再可见。
他见了我,有礼地叫着,墨小姐,安好。他对着我微笑,淡然而疏离。
每一次,我都是握紧了手中的绣帕,才没有将心底的悲意倾泻出来。直到后来小四告诉我,原来有一日,他来府上寻我,却见着了我正用鞭子抽打着婢女。他听说我仅仅因为一块糕点被那丫鬟不小心摔落而惩罚她,心中便生了惧意。
那时他不过十五,而我亦不过十三。距我回府不过五年零三个月。
他初时认为是爹爹的宠溺娇惯了我,他以为,我只是太不懂事,可是后来偶尔的几次,他依然见到我毒辣惩罚丫鬟仆役的行为,于是便渐渐疏离了我,开始避我如蛇蝎。
只是那时候,我还没有得到小四的忠心,所以我只是伤心地看着他离我越来越远,却不知所措——他不会知道,流落在外的回归富门的生活,不是故事里那样的大团圆;也不会知道人前和蔼的贵妇人们人后狰狞的样子;不会知道那些粗使丫鬟们背后的奚落多么让人心寒;自然更不会知道我的灿烂笑颜他以为的良善只在他面前展露过……而我也不知道,他什么都不知道!
我想起外祖母说的,这世上负心薄幸男多,痴情怨女便也多,她说,女子当自强,便要好好地学会如何掌控,掌控一个家,掌控一个男人。原来,外祖母的话,是正确的。
于是,我便在心中起了誓,扶风哥哥,你永远都会是我的,一辈子,只能是我的。我兢兢业业地将幼年外祖母逼着学习的东西记起,慢慢接触各色的人物,渐渐学会掌控人心,开始为着心底最大的愿望——慢慢渗透进柳家的生活。
可是那时候的扶风哥哥,已然离我,越来越远,远的人近在咫尺,心却在天边……
不日,他离家去了江南,依然避我如蛇蝎。
于是,当小四来信告诉我说,扶风哥哥在江南爱上了一个武夫的女儿,爱得很深,深到两人已经私定终身。扶风哥哥要写信告知家里非卿不娶的时候,我终于下了决心。
我发过誓的,扶风哥哥,他只能永远地属于我。
四 、山贼
“为何你在这里?”他冷淡的声音,将我飘远的思绪拉回。
我看着他缓缓坐起,背靠着床头,眼睛打量着四周,眼神从初时的冷然到震惊再到懊恼……心里尽管悲痛,面上却未泄漏分毫。
“扶风哥哥,你昏迷了三个月!”我语气低沉,带上哀意。
然后看到他身子一震,眼中出现迷茫之色,突然一个低头,看向了自己的左臂——只有空荡荡的袖子垂落!
我低头掩饰脸上的神色,安慰道,“扶风哥哥,你还活着,这便是最好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