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民医院的人经常多得就像下饺子,利民医院的电梯就更不好坐了。人一多,每上一层或下一层似乎都要停停,更要命的是电梯那副有气无力磨磨唧唧的样子,似乎停下就忘记动了,走着也像是刚学步的病人,比头老牛的步子还要四平八稳……电梯上下跑一趟,就仿佛是去月球打了一个来回,把人的胡子都快等白了。而等着坐电梯的人便越聚越多了。往往,电梯还没停稳,大家便身子贴着身子,黏结得就像一块密不透风的云朵,碎步向电梯门挪动去了。毕竟,大家不是提着保温饭桶给病人送饭的就是来医院看病的多灾多难的患者,谁还有什么兴致再抢什么风头,搞得就像是在官场和战场上似的。
尽管大家都是这么相互礼让着克制着,每当电梯落地的时候,还是就把电梯门前挤实了。电梯门虽开了,里面的人却还是出不来。这时,便有人喊着先下后上之类的话,大家这才慢慢让出一条通道来……
老人就是在这时候走进医院大楼的。是个老妇人,其实也就六十出头的年纪,由她的老伴儿陪着,看走路的脚步也蛮轻快的。老人也许常来医院做什么检查的,但到来早不如来得巧,一看电梯正停着,老人的脚步不由加快了。但她很快就发觉:前面人太多,这一拨根本上不去了。这对她可绝不是个好消息。老人的脚步便一下子放慢了,也一下子把自己的衰老和虚弱夸大了。老人只喘吁吁病歪歪地走着,就一路走到电梯门口去了。只可惜门被一个孕妇庞大的身躯阻挡着,她再迈不开步了。电梯里的人谁忍心让一个老人和一个孕妇在那里卡着,都嚷嚷着“挤一挤,挤一挤”,果真就让她们都进门了。也就是在她们的双脚踏入电梯内的那一霎,电梯上的报警器只不停歇地呜呜叫了。这真没一点办法,不下去人,谁知道它会这么一直鸣叫到什么时候。终于,电梯里的人有点沉不住气了,大家便把目光一致投向了门口。老人和孕妇显然都感觉到人们目光里的不满和愠怒了。她们却只互相瞧着,无言中似乎在提醒着对方:该下去的是你。她们就这样无声地对峙着战斗着――一方的武器是苍老,而另一方的大肚子的战斗力似乎也不弱。到最后,还是站在最靠门口的老人缴械投降,走出门外了。但报警器仍一味叫着。孕妇无法,也只好下了。电梯等的似乎只是这一刻,这才把门一闭,慢悠悠地起步了。
孕妇踩没踩着老人的脚后跟没人看着,但老人显然是把她没赶上电梯的那一腔愤懑都发泄在了这个一直和她作对的倒霉蛋身上了:踩踩踩,你眼睛长到裤裆去了。说着,还下意识地扯扯后襟,像是抖土,手却碰到了孕妇的肚子。
孕妇的反应是惊讶。孕妇气愤得几乎说不出话来:你你你,你敢打我?孕妇说着只腿一软头一歪,要倒。真多亏她男朋友在一旁站着,她便倒在了他的怀里。但她已颤得说不出话了,只痛苦地闭着眼喘息。周围人慌了,围了过来,又是揉胸,又是掐手,但仍没一点点效果……
老人这时早沉默了。万一……老人会不知道事情的后果?老人是想快点离开,只怕走不了。也许是怕,也许是紧张,老人突然身子一软,倒在了地上。她老伴儿见了,只一遍遍呼喊:你怎么啦?醒醒快醒醒……
情况相当紧急。便有几个好心人过来,搀起老人,只向外走去。老人倒是相当配合,步伐甚至有些轻捷。
什么时候那些好心人离去的,老人不知道。直至进了家门,她一颗悬着的心才总算落地了。
但她很快就发觉:兜里和包里的一千多元钱不见了。老伴儿急得直搓手,要去找找,她却急忙阻拦说:别出去,就不怕人家认出你了?其实,他们的钱早都被那几个搀扶她的好心人偷去了。他们当然和那个孕妇是一伙。其实就连那孕妇也是一个女人扮演的。她还没走进家门,那一伙人早就作鸟兽散了。
但多少天过去,每当老伴儿出门的时候,她还要叮咛句:小心让人认出……万一叫人认出,你就说……
武松落聘
武松在景阳冈打死了老虎,阳谷人民一下子全成了他的粉丝。于是就给他披挂上花红缎匹,用轿子抬着,在阳谷县城游起街来。阳谷县知县的工作很忙。那天中午,他正和县药业协会***西门庆、刘县丞、王主簿等一帮人在皇家花园喝酒――原来西门庆正托知县大人给自己的小舅子安排差事,才做了这个东。大家正喝得不知山高水低的时候,突听得外面鞭炮火铳响声一片,才得知了武松打虎的事。当时知县说话已经有点大舌头了。一时高兴的知县便摇摇晃晃地端起酒杯说:好啊好啊,人才难得,咱们县治安大队正缺人哩,就让他当都头去……正说着,刘县丞只不断给他使眼色,他却以为县丞正给他抛媚眼,说:喝喝,西门***耍赖,端的空杯……
消息传出,阳谷人民一片喝彩,当时就在县衙前黑压压跪了一片,齐声说:我们的父母官真是一心一意为人民啊。有了像武松这样的壮士当都头,阳谷县以后还会有像景阳冈上的老虎那样的野兽害人吗?
又因为武松是从和他们相邻的清河县挖来的人才,大家便以作为一个阳谷人而感到格外的自豪。
武松得到消息,高兴得一晚上没睡着觉。既是自己时来运转,上任后再怎么着也得回清河县显摆一番。
就在知县要签发任命书的前夜,刘县丞突然一身素服前来造访。
原来刘县丞不但官做得好,还暗中经营着县城里的许多饮食娱乐场所。不说县城几座档次和规模最大的酒楼全由他投资兴建,县里几乎所有的勾栏瓦舍妓院也全是由他家经营的地盘。偏偏这些地儿又最爱聚集一些地痞无赖,最容易闹腾出一些治安案件……所以刘县丞的意思,一直就想把他的小内弟张三安排进县治安大队当都头……本来事情已经议得差不多了,谁知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从天上掉下来个武二郎,把局搅了。
刘县丞进得门来,只把一张银票从袖筒取出,无声地轻放到知县面前说:下官前日所托贱事,大人……
知县一下如醍醐灌顶般道:刘大人何故如此见外?大人之事,就如下官的一般……非是下官敢忘贵托,下官那天在酒楼上的一番昏话,实在是一时酒后失言……事已至此,如之奈何?
两个人一时都陷入沉思。让知县出尔反尔,显然是让谁都无法接受的馊主意。刘县丞想着,突然说:武二郎的确是个难得的人才,但我们在决策上是否多了些仓促,少了些科学、公平与民主的色彩呢?
知县说:下官所言,句句犹如一剂良药。都头一职,事关重大,的确应该全面考察认真选拔才对。
后来,在知县大人的直接领导下,阳谷县成立了以刘县丞为组长的考评小组,从策、论、行诸方面对拟提拔人员进行了极其严格细致的考察。考察结果,张三第一。武松的成绩虽不甚理想,但考虑到该人有一技之长,不当都头,当个工作人员还绰绰有余……好在武松不是个官迷,对此并不以为意,便走马上任。
人们对知县的做法又一阵喝彩。但逍遥的日子还没过几天,武松去治安大队的手续还没有办利索,西门庆又来登门拜访了。知县说:员外来得正好。员外日前酒楼吩咐之事,下官俱已办妥,正欲以告。西门庆一听知县让自己小舅子去当门卫,心内不悦,面上却说:多谢知县大人关照。大人有所不知,我那小舅子虽长得文弱,却颇爱舞***弄棒有些拳脚,若去县治安大队讨碗饭吃,倒挺合适……小人另有一事相告:自从大人安排武松进治安大队后,坊间议论颇多,多说武松酗酒滋事,在清河县惹下人命祸端,是个逃犯……大人虽是一片好心,难免不被人议论揣测……大人一世清明,若蒙受此等不白之冤,实在令人惋惜。
知县沉思半响说:既然如此,就把他俩的工作对调一下……若武松能改过自新,再提拔重用不迟。
西门庆说:知县大人高论,足见兄弟之谊。说着悄悄又推过一张银票。
武松到任后,一则心情抑郁,二则无事可做,慢慢地就又喝上酒了。一天酒醉,他竟然不知轻重,把西门庆小舅子一条腿敲断了。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武松当夜就跑了。
事是坏事,但阳谷人民对知县大人仍是一片赞扬之声:知县英明,幸亏没让他当都头也没让他进治安大队,要不,损失实在无法估量……
垃圾老五
城市里虽没打鸣儿的鸡,但每当上班时分,垃圾老五那一遍遍“收废品――”的吆喝就像一张大网似的把整个小区严严实实地罩住了;他的腿更是厉害,不一会就像个结网的蜘蛛似的把这小区的角角落落跑遍了。
老五刚来城里的时候还叫小五,水灵灵的像根带刺儿的黄瓜,但转眼间背就驼了脸皮就皱巴成核桃皮了。
也没个正儿八经的名字。爹娘生他时大概也懒得再费什么心思给崽起名儿了,除过丫头辫子一数,顺嘴就把他叫小五了。小五长到十八九,看着自己在那个穷窝窝里混个媳妇的可能性不大,就跟侯八那伙人进城了。他爹娘对儿女的***策一贯是“广种薄收,撒手不管”,倒也乐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了。
没别的法儿,就拉起一辆架子车,整日像条无家可归的狗,满世界跑了。凭良心说,这的确也是个相当不错的活儿:整日也就是跑跑腿动动嘴,一天好几大块钱就到手了。这钱来得那个容易,和在乡下土里刨食时简直没法比。所以,大家心里那个乐啊,走到没人处就哼哼起歌曲……当然都是有关爱情的……
说到爱情,即便是乞丐也有;别看他们那时的栖身之所都是些废弃的工棚,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常做些浪漫的美梦。但是那天,侯八却问大家说:工地上要招一批电焊工,谁去?大家便都跟着瞎起哄说:工地上有白捡的废品没有?到了工地,大家才发觉:小五没来。原来,小五那天探听到一家商店要搬家,有许多废品要卖,就瞒过大家,吃独食去了。也许是这活儿干得太出彩了,以至于多年过去,小五还有一种洋洋得意的感觉。
该去哪儿的去哪儿了,小五和剩下的几个人却还在大街小巷穿梭。几年过去,就只剩下小五人一个还在收废品了。侯八说:小五你来给我开搅拌***。侯八那时已经是一个工地的小包工头了。小五说:好吧。其实小五也蛮想去学点技术的,但小五那时却和一个叫小娜的姑娘快好上了。小娜也是收废品的,一来二去就跟他混熟了。小五怎么也舍不下小娜,就把去工地开搅拌机的事给忘了。
都是水到渠成的事,小五和小娜就结婚了。材料都是现成的,就是他们平时捡来的钢筋木棍之类,就在一个桥墩下搭了个窝棚,住了进去。同时,小五也不用再拉车上路了,小五骑上了三轮车,也在路上兜起风了。有时,小五觉得自己的日子过得蛮不错的。关键是,人熟啊,不说大家平时把废品积攒下都卖给他,谁家往楼上搬个箱柜电器啥的不记着他:叫老五(不知从何时起大家叫他老五了)来帮帮忙吧。虽都是些举手之劳,但哪一次不挣个三块五块啊。而且,一家人的衣服不用买都穿不完……不说后来侯八也没有再找过他,就是谁再用个八抬大轿来接他,他恐怕也懒得去了……他老五现在的日子多安稳啊,再折腾受那些罪干嘛……
但在有了两个孩子后,老五明显感觉蹬车有些费劲了。老五手巧,就从废品堆里拆下一个小柴油机装上,从此老五也突突突地按着油门当起司机了。是不是由于骑上电驴子,老五活动的范围明显增大了。那天,老五不知怎么就来到一个陌生的工地,正说下车问有废品没有,却又突然慌里慌张地骑车跑了。原来,就在老五下车那一霎,突然有一辆小轿车“嗤――”一声停在旁边。老五突然发觉从车上下来的那个大老板有点像侯八……老五不知为什么突然有点慌张,就跑了……还好,自己已有一个多月没刮胡子,侯八肯定认不出来……
没有人知道人们从什么时候开始把他叫垃圾老五了。平时人们有事总是这么喊他:“废品……老五……”意思是有废品卖给他,按说应该叫他废品老五才对呀。是不是人们看他经常像个老鼠似的在垃圾箱垃圾桶旁边拨拉呀?要不就因为他那个像一个大垃圾箱似的家――不说他家到处都堆放着废纸酒瓶之类的杂物,就连家里的许多用品诸如吃饭的小桌孩子的玩具等等都是从垃圾堆里捡来的――才这么叫他的呢?
垃圾老五的身体越来越不行了。有时,连一条街都跑不完就开不动车了。每当这时,他就找个僻静处,躺在车上打起盹来。车上装的都是垃圾,许多时候,人家都看不出车上还躺着个人来。老五睡觉很少有做梦的时候,不过偶尔,他也会想起侯八带人去工地学电焊的时候,如果,那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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