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在《中国小说史略》中提出:“《聊斋志异》虽亦如当时同类之书,不外记神仙狐鬼精魅故事,然描写委曲,叙次井然,用传奇法,而以志怪,变幻之状,如在目前;又或易调改弦,别叙畸人异行,出于幻域,顿入人间;偶述所闻,亦多简洁,故读者耳目,为之一新。”自此,“用传奇法,而以志怪”成为《聊斋志异》的特点所在。那么蒲松龄是如何“用传奇法,而以志怪”的呢?
“志怪”一词语出《庄子》。《逍遥游》曰:“齐谐者,志怪者也。”此处所说的“志怪”并非小说的概念。直到六朝时,志怪之书盛行于世,作者多以“志怪”作为书名。晚唐人段成式在其著作中提出“志怪小说之书”,将“志怪”与“小说”结合起来。直到胡应麟,分小说为六种,而将“志怪”列于首位。对“传奇法”的界定尚无定论。“传奇”之名似起于晚唐裴小说集《传奇》。后胡应麟将六类小说的第二类称为“传奇”,于是,人们将唐人的文言小说统称为传奇。
传奇与志怪二者的区别与联系是我们解决这个问题的关键所在。从内容上来看,志怪小说记录的是非常人所能见到的非常之人、非常之象、非常之事。如《搜神记》、《玄怪录》中所记载的故事皆是如此。而传奇的内容则涉猎的更为广泛。其中不仅包括六朝志怪中的内容,还有一些则是平常人也可以见到的,就发生在时人身边的一些故事。从艺术表现上来看,六朝志怪小说以实录为主,所以粗陈梗概,篇幅短小。而传奇则不然。鲁迅在《中国小说史略》中说:“传奇者流,源盖出于志怪,然施之藻绘,扩其波澜,故所成就乃特异。”可见传奇在艺术表现上是委婉曲折、波澜起伏的。
对志怪与传奇进行区分以后,我们再看《聊斋志异》。
首先,从内容上来说,《聊斋志异》叙写的是神仙鬼狐精魅故事,有的是鬼狐与人的爱情故事,有的是异类化人或人化异类的故事,也有人、物互变的故事,如《张诚》、《田七郎》等篇。这些故事都是虚幻之笔,与现实生活迥异。从这点上来说,《聊斋志异》与志怪小说的内容是一致的,而并不同于传奇中一些叙写现实生活的作品。因此鲁迅所说的“以志怪”就是从《聊斋志异》的思想内容方面来分析的。
而《聊斋志异》不同于志怪小说之处正在于蒲松龄在创作中所使用的技巧和方法,即与唐传奇的相似之处。从创作目的上来说,唐传奇与《聊斋志异》都是有意而为小说。可以说在创作中都融入了作者的虚构与想象。在作品中,蒲松龄往往融入了主观色彩,加入了自己的情感。如《叶生》篇,描写叶生“文章词赋,冠绝当时,而所知不偶,困于名场”。这正是蒲松龄本人最真实的写照。在作品中,蒲松龄将自己的沮丧与愤恨之情借助谈鬼说狐发泄出来。可谓倾注一腔情愫于作品中。正如他在《聊斋自志》中所说:“集腋为裘,妄续幽冥之录;浮白载笔,仅成孤愤之书。”而那些狐鬼花妖与书生的恋爱更是作者有意编造的幻想。如《连琐》、《香玉》等。这些故事描写书生在苦读落寞之际,忽然来了一位美丽少女,吟唱、弹奏、嬉戏,给书生苦闷的生活带来了慰藉。后发现此女非人,虽为鬼狐却也并不伤人,相反还侧面的鼓励支持书生,最终书生高中。这样的故事完全是反映了蒲松龄所代表的穷困潦倒的书生所期望的一种幻象。所以,从这种意义上来说,《聊斋志异》虽亦为志怪内容,创作目的却不再是为使人信服世间确实有鬼怪,创作手法也不再是实录,而是呈现出一种与唐传奇类似的有意而为小说的特点。
其次,从故事情节上来说,《聊斋志异》与唐传奇一样,都以曲折委婉的情节引人入胜。艺术构思上都大胆新颖,富于变化,波澜起伏,如唐传奇《李娃传》、《莺莺传》等。尤其是《柳毅传》,构思和情节离奇变幻、巧妙曲折。前面情节顺理成章,娓娓道来,交代清楚事情原委,而就在柳毅完成传书准备离开之时,突然插入钱塘君逼婚的情节,使得整个故事跌宕起伏。而后柳毅回到家中所娶之妻相继死去,最终与卢氏成婚,方知卢氏乃是龙女所化。情节安排一波三折,令人回味无穷。在《聊斋志异》中更是不乏这样的作品。如《西湖主》,写陈弼教落水洞庭湖中,误闯洞庭湖君禁苑,本已是死罪,却又暗中偷窥公主,红巾题诗。到即将被抓的紧急情况下,却又化险为夷,做了湖君的女婿。可谓极尽情节跌宕之能事。这种情节的巧妙变化可以说是《聊斋志异》对唐传奇的一种继承和发展,从而使得文章更具加引人入胜。
再次,《聊斋志异》也继承了唐传奇在刻画人物方面的成就。唐传奇作者在创作时善于用细微的情节来变现人物的心理动态,同时善于用衬托、对比等手法来描写人物性格。如《莺莺传》中,莺莺初见张生时:“常服容,不加新饰,垂鬟接黛,双脸销红而已”。蒲松龄更注重人物的心理描写。如《婴宁》中对人物形象的刻画十分成功。对婴宁所处的环境进行细致描绘,对人物出场进行渲染和铺垫。幽静的山村、明媚的院落、简洁明亮的居室都与婴宁的天生丽质、美妙天真相映衬。下面描写人物行动时更是映带出人物的情态、心理等具体细节。《聂小倩》写小倩初到宁采臣家,虽其婆婆对其戒心很重,但是小倩能够承受,对宁采臣有依恋之情却也并不强求,最终得到了宁母的承认。这里刻画出一位谦安的女子形象。可以说《聊斋志异》对人物的描写更加多样化,展现出鬼狐花妖的不同性格特征。
最后,在语言、辞采上,二者都施以词藻,并呈现出诗化语言的特征。唐传奇的一些作品无繁缛之弊而又明丽之美。洪迈称其为“莫不宛转有思致”。在《聊斋志异》中,诗化语言在《公孙九娘》、《白秋练》、《连琐》等篇中都有明显体现,含蓄蕴藉、令人赏心悦目。
通过对志怪小说、唐传奇及《聊斋志异》三者的比较可以看出,鲁迅所说“用传奇法而以志怪”即指《聊斋志异》叙写的内容与六朝志怪小说的题材是一致的,即都是写非常人所见的非常之事与非常之物。而在创作过程中则不再只像六朝志怪一样粗陈梗概,而是使用了与唐传奇相类似的创作手法。主要表现在创作目的的作意性、故事情节的婉转、人物刻画的生动传神及诗化语言的运用等方面。
作者简介:褚立娜(1987-),女,吉林九台人,鄂尔多斯市三中教师,从事高中语文教学。
转载请注明出处学文网 » 浅谈《聊斋志异》如何“用传奇法,而以志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