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年,第67届奥斯卡可能是让众多影迷和评论家们最意绪难平的一届。正所谓“既生瑜,何生亮”,在本届获得奥斯卡最佳影片奖提名的作品中,至少有4部如今都已成为电影史上不可动摇的经典。它们包括最终获得最佳电影的《阿甘正传》,在戛纳电影节上夺得金棕榈的《低俗小说》,如今已名列观众评选的世界250部最佳电影头名的《肖申克的救赎》,以及代表了英国电影在当代重新获得国际名声和影响力的《四个婚礼和一个葬礼》。即便是名气与这4部难以匹敌的《益智问答》,其实也颇受各界好评。因而,本届奥斯卡的评选结果也创下了更多的纠结与困惑。人们很难在这些代表了不同倾向和风格迥异的电影中做出惟一性的选择,于是只能是各持自己的立场,并随着历史认知的改编,不断强化着各自的倾向。
大众之选:《肖申克的救赎》?
《肖申克的救赎》当年的落败并不意外。只是没有多少人会想到日后它的支持率会一路攀升,并使其成为奥斯卡的失意者中,拥有最多为之鸣不平者的当代作品。至今还有人认为,如果它生逢其时,遇到如今天美国陷入经济和信念危机的时刻,《肖申克的救赎》一定会在奥斯卡颁奖礼上大胜而归,成为美国人民精神的救赎者。其实这听起来并不那么令人信服——因为当年的胜利者《阿甘正传》同样具有着强烈的励志精神。
《肖申克的救赎》的问世原本就有点纠结。它改编自著名惊悚小说家斯蒂芬·金的小说。后者是莎士比亚之外,作品获得改编最多的热门作家。它的改编权所有者德拉邦特作为金的好友,在反复犹豫中,最终决定由自己亲自执导,这也就成为他导演的处女作。影片描写了银行家安迪被控谋杀了他的妻子和妻子的情人,获刑两个终身监禁。而后来这被证明是一场冤狱。但它让安迪在肖申克监狱中度过了几乎长达20年的岁月。这段漫长的监狱生涯,让安迪经历了很多,但他始终没有放弃。他战胜了监狱中邪恶兄弟的挑衅和典狱长的欺负,帮助一个孩子考上了大学,并获得了由弗里曼饰演的一位同样被终身监禁的狱友莱德的友谊。
影片上映之初,并没有引起多少关注。其平淡的票房,甚至无法收回成本。所幸它在奥斯卡上获得了7项提名。虽然在《阿甘正传》巨大的阴影下,最终一无所获,但奥斯卡的荣誉还是给它带来了巨大的帮助。1997年,美国一家名为TNT的有线电视网第一次在“周六新经典”栏目里播放了它,据说从那以后,《肖申克》每两个月就被播放一次。与之相关联的则是在录像带、DVD和蓝光市场上渐入佳境的发行。到1998年,《肖申克》尚未进入美国电影协会百年百部佳片之列;但到了2007年,它已经名列该名单的第72位,位于《阿甘正传》的76位和《低俗小说》的94位之前。2011年3月,影片被BBC电台的听众评选为有史以来最喜爱的电影。并且在一家电台的调查中,它更被评为有史以来最应该获得奥斯卡的电影。而在此时的美国著名网站观众评选的“250部最电影”中,《肖申克》居然名列世界第一。至此,它在各种排名榜上,已经表现出远远压过当年的最佳电影《阿甘正传》的强劲风头。
人们对于《肖申克》的追捧或许包含了些许“鸣不平”的情绪,但它为美国公众所创造的巨大精神价值,却也不是后来才被发现的。当年的许多影评家们其实都给予了影片以高度评价。《芝加哥太阳报》的影评人罗伯特·艾伯特就曾说,安迪暗示的是一个被投入毫无希望的境地的人维护自我价值的隐喻,而他一直在最为缺少这一自我价值的地方努力维护着自己的完整性。影片的另一个主题则是关于人类自由的:一个人如何可以自由,哪怕是在非自由的环境中。安迪曾经告诉莱德,监狱惟一无法从他那里拿走的东西就是自由。莱德最初并不相信,但他最终追随越狱的安迪而去——安迪让他相信了人无法被剥夺的自由。
这些对于美国公众来说经典的价值观念随着影片铺陈出的长达20年的故事背景,显得更加令人信服和动人。如果说它还无法打动评委,只能说是因为它的风格过于传统,并且恰好迎头遇上了《低俗小说》和《阿甘正传》两部不甘平庸的电影。
邪典之典:《低俗小说》?
相比起大众成就的《肖申克》,被称为当代电影鬼才的昆汀·塔朗蒂诺的《低俗小说》可能更有自己的获奖理由。这部明显代表着后现代风格的电影,展现了美国通俗文化强大的创造力,更在其后的岁月中证明了自己对当代电影开宗立派式的影响。它所表现出的对于电影和电影的创造性的热情,肯定会迅速招徕新一代影迷的热捧,其后来在戛纳的胜利也证明了这部邪典式电影巨大的文化影响力。
当然,《低俗小说》并没有传统电影中出色的故事和感人的场景。相反,它的成就是建立在弄得观众晕头转向的所谓“环形叙事结构”和在不同章节的故事中进进出出的松散的人物上的。不过,这似乎并不影响众多影迷和观众对它的喜爱。相反,正是由于《低俗小说》把自己建立在数目巨大的好莱坞传统黑帮电影的诸多叙事元素之上,如果观众已经习惯了那些犯罪或黑帮电影的传统,他们会为在《低俗小说》中找到自己熟悉的元素或获得新的惊奇而欣喜若狂。这种对已经深深根植于当代大众记忆中电影文化创造性的运用,让《低俗小说》有着不同凡响的当代电影文化的品质。而一些专业人士也很快从那个环形的叙事中找出了其意义所在,即用来暗示暴力故事的周而复始,从而构成对现实的一种叙述的影射。
虽然《低俗小说》只获得了本届奥斯卡的最佳原创剧本奖,但昆汀随即就凭着影片大胆的风格和原创性,在第47届戛纳电影节上令人难以置信地击败了基耶斯洛夫斯基的《红色》、米哈尔科夫的《毒太阳》、张艺谋的《活着》以及法国史诗片《玛戈皇后》等多部名家力作,夺走了金棕榈大奖。此情此景甚至被人们称为“痞子战胜大师”的一幕。若说《低俗小说》不符合美国电影人的口味,倒也不尽然。其实本届戛纳电影节的评委会***就是地道的美国电影人、老牛仔克林特·伊斯特伍德,只是要让奥斯卡的数千名评委都做出如此的“惊人之选”也的确不现实。好在戛纳的大奖足以让《低俗小说》的拥趸们对奥斯卡保持淡定的态度,因此直到今天虽然还有不少人坚持应该把奥斯卡授予《低俗小说》,但并不至于引发多少争论。
左的战场:《阿甘正传》?
当时众望所归,其后屡遭强烈争议甚至成为保守派和激进者明确划界成疆的,倒是泽梅基斯大获成功的《阿甘正传》。它在当年的奥斯卡角逐中,成为所有参赛片的噩梦——以13项提名和6项桂冠,毫无悬念地赢得了第67届奥斯卡,其中汤姆·汉克斯还创造了连续两届蝉联最佳影帝的奥斯卡传奇。《阿甘正传》同时赢得了当年的金球奖最佳影片等多项大奖,在市场上也收获6.77亿美元的票房。其实,就奥斯卡的一贯精神而言,《阿甘正传》的夺冠应该是当之无愧的。它获得了大量观众的追捧和许多著名影评人的支持。且不论其对于历史富于创造性的想象,即便是从影片中运用高科技影像再现了那么多著名的历史人物和时刻的角度上看,其对当代电影的影响力也是无人可敌的。
让《阿甘正传》同样有着重要号召力的还有其内容。影片同样改编自小说,它通过轻度智障的主人公阿甘一生的经历,描绘了20世纪下半叶美国的重要事件。在这个史诗般的背景上,阿甘代表了美国人最优秀的品质——正直、忠诚、坚持不懈。在支持这部电影的影评人眼中,阿甘也被当作在一个充满了***的年代里,救赎自我甚至救赎美国式的人物,评论家们因此将其称为婴儿潮一代美国人珍贵的记忆。不过,《阿甘正传》也的确有着巨大的致命伤,这就是影片中所表现的对于60年代一代反文化青年的态度。在影片里,阿甘显然是代表着一种保守的生活,他追逐的是传统的美国文化普世的价值观念,但他的女友珍妮却明显选择的是“反文化”的生活。而在影片中,阿甘执著的坚持让他获得了梦一样的回报。而在青年运动中逐渐走向堕落生活的珍妮,最终只能为阿甘生下儿子,自己却死于当时还不为人知的“艾滋病”。60年代的蔓延于整个西方的反文化运动虽然最终以“垮掉的一代”回归体制而告终,但在激进者们看来,这却是西方几千年的历史上,青年文化战胜传统的第一次胜利。而对于代表着这一代文化的珍妮命运如此贬低,显然激发了相当多激进的知识分子的愤怒。更何况相比起《肖申克》,《阿甘正传》的弱点可能是有些太“具象化”了。阿甘跑过了许多充满争议的时代和事件,但显然没有展示人们的伤痛。这一点和展示了冤狱和监狱中黑暗的《肖申克》相比,当然就缺少了点批判性,这让阿甘式的道德的胜利也大打折扣。而《阿甘》其实改变了原小说中讽刺的意味,只保留了前面11章的内容,这让喜欢它的观众认为它是一盒充满了甜蜜的巧克力的同时,也让另一部分观众认为其完全是人造的流行情节剧,毫无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