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始终相信,无论物质生活怎么样的丰富,人们最终向往的还应该是一种简单和自由的生活。所以,元四家之一的倪瓒和清初四僧之一的弘仁的画被徽商们所推崇,并以有无其画作为是否有文化的标志,绝对不是附庸风雅这么简单,它其实表达了人们精神领域的永恒诉求。
或许有人会问,还有比收藏字画更风雅的事吗?则附庸风雅又从何谈起?以前齐白石为财主画画,对方看重的是用了多少金粉,用了多大的纸,费了多长的工夫,这种收藏字画的方式,无论如何也不能说是风雅之举。因此,我们相信,风雅是一种境界,是我们精神能自由游荡于“无何有”之乡的愿望,并不是表面的形式所能充分表现的。
明末遗民弘仁反清复明失败之后,与朋友抱头痛哭而别,出家为僧。世间的是是非非都成了过眼云烟,剩下的就是不屈的意志和信念,转化为笔端的苦涩记忆,于他,这是“我向毫端寻往迹,闲心漠漠起沙鸥。”于读者,却是他的精神世界的真实显现,而体会他的精神,更可以使我们自己融入中华民族数千年来所推崇的君子之道,“淡而不厌,简而文,温而理。”实则即是自由和简单的生活概念。
当这种自由和简单的生活概念可以脱离形式而***存在的时候,表现形式即可以简化到极致,因此弘仁的绘画在很多人,尤其是不懂中国文化精神的人来说,例如海外的著名美术史论家高居翰(James cahill),往往会认为他是“在绘画中追求个人独特的风格,有时甚至将画风推向极端。”其实,这是一种倒果为因的学术判断,并不能真正体会弘仁的精神境界。弘仁根本不需要追求个人独特的风格,他学倪瓒、师造化,其实都如庄子在濠水之上日:“倏鱼出游从容,是鱼之乐也。”非鱼之乐,亦鱼之乐,庄子顺口而言而已,世人苦苦探求鱼与乐何在,恰如美术评论家们探求弘仁是否在追求独特的极端艺术形式,其实是缘木求鱼,水中探月,均不得要领。
清人汪世清说:弘仁的“笔墨虽宗倪,而意境迥异”;弘仁的画“以情景而论,写景虽清简淡远,而交织之情则伟峻沉厚;以笔墨而论,运墨虽清简淡远,而用笔则伟峻沉厚;以书画而论,画虽清简淡远,而书则伟峻沉厚。清简淡远与伟峻沉厚相结合,水融,浑然一体,而画格始高。”汪氏所言,颇得其中三昧,是为真知弘仁画者。
与倪瓒的画风不同,弘仁的清静自如没有烟火气,苦涩的笔墨显现的冷逸令人忘却凡尘俗务,直接进入一种至正清净、空远寥廓的世界,而恰恰是这样的世界,可以虚来实归,使读者能获得最大的精神享受,利益终生。这种思想境界的获得,当然与弘仁为遗民、为僧的境遇有关,作为遗民的进取奋斗、坚贞不屈的经历是倪瓒没有过的,作为和尚,他放下的时候又去承担的精神追求也是倪瓒不能体会的,因此,他的绘画意境与倪瓒绝不相同。
例如此***,为山水册页中一帧,松石交互而生,墨色干净,笔法与皴法相合,遂使石质厚重,松干坚韧,勃勃生机盎然,于清静世界现一片痴心,格调之高,不免令人赏心悦目,与倪瓒之逸笔草草、荒率枯寂的风格大不相同,各具胜场,不可简单以高下而论。是以徽商为首的收藏者“咸谓得浙江足当云林,”即可佐证。
所以能言得渐江足当云林,纯粹是基于自由和简单的生活追求,是一种意境的体会和修养,这与当下论画以价格言优劣,以技法评高下的风气是截然不同的,值得我们好好反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