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孙钧的名字,你也许会感到陌生,但我们每个人可能是他所参与工程中的受惠者:上海的地铁、崇明过江隧道、厦门海底隧道,还有著名的三峡工程、南水北调工程……说起工作,他总会语带自豪:“地面线以下的所有地下工程都是我关心和从事的领域。”他就是中科院资深院士、同济大学地下工程系资深荣誉一级终身教授,国内外知名的隧道与地下结构工程专家。
如今,他都是86岁的人了,带着博士生和博士后,写学术论文、做科研、参加工程评审和论证会议、去工地调研考察,依然忙得兴趣盎然,有滋有味……
我问他:准备什么时候退休?
他说65岁就开始筹划这事了,可是,现在看来还是退不了,套用金庸先生的一句俗话,总有慢慢淡出江湖的一天吧。看来要指望90了,还有4年呢。
唉,谁叫工作是他一生的挚爱呢!
人生最幸福的事是做自己的兴趣
缓慢的走步,平和的语调,一身厚重的棉衣,那深褐色的绒线帽恰好挡在额头皱纹一半的地方,从行动和打扮上看,孙钧和一般的老人没什么两样。然而,一聊起足球、他的专业,就来劲了。眼镜后那双带着笑意的眼睛闪动着智慧的光彩,让整个人也年轻了起来。
能沉浸于自己感兴趣的事物而不受打扰是最开心的事了。就拿足球来说吧,小时候就爱在弄堂里踢皮球的他,是位地地道道的铁杆老球迷。老人家虽然年事已高,可是为了看球更过瘾,他特地购置了台大尺寸电视机;要是遇到世界杯、奥运会,他还会忍不住,半夜爬起来看直播。他打趣说,“如果还跑得动,可能还能胜任一份不那么称职的裁判员工作呢!”说起足球运动规则,他可特别在行。
最有意思的是十多年前他去英国开学术研讨会,那时正值世界杯。在飞机上的时候他就盘算好了,晚上饭后正好回房间看比赛。可不想外国人不像我们一顿自助晚餐结束便匆匆散席,饭后围坐聊天恰是洋人们最爱的余兴节目。头天晚上,吃完饭后看着一屋子人谈兴正浓,孙钧也不好意思一个人回房间。一边品着红酒一边漫无边际地闲聊,本来是桩雅事,可是对此刻的他却是煎熬了。虽然他嘴上和一位南非专家搭着话,心里却挂念着德国和西班牙队的直播,是典型的“身在曹营心在汉”。等他好不容易熬到可以回房看球了,可比赛已近尾声了,只看到了一个结局,真让人太扫兴了。第二天晚饭后,一群人坐在那里又聊开了,这次孙钧再也坐不住啦,他鼓起勇气向那位健谈热情的南非专家告了早退:“不好意思,我得回房间看足球赛了。”……兴趣就是这样,能让他撇开所有干扰,全身心地投入而无暇顾及其他。
他和专业爱了一辈子
说起他一生最大的兴趣,熟悉他的人都会异口同声地回答:孙老的爱好非专业工作莫属。他的学生们也都对他关于兴趣爱好与专业的论述印象深刻:“有了兴趣,才会肯花时间、精力去钻研,而相应地,只要钻研进去了,你就会从中获得更大的乐趣,取得成绩,从而产生出更大的兴趣,成为你继续深入钻研的动力……”于是,“钻研与兴趣一旦形成了良性循环,离成功的彼岸自然也就不远了。”“这就像青年人谈朋友一样,只有多多接触,相互了解,两个人才会产生感情,继续更深入频繁地去接触、去享受爱的滋味,直到走进婚姻的殿堂……”
而孙钧正是这样与“地下结构工程”矢志不渝地相爱了一辈子。他说:做专业研究是他一生中最最喜欢的事了。作为国内外最早创建“地下结构工程力学”学科分支的主要奠基人和开拓者,“”之后,从上世纪80年代初开始,他在水工、铁道、公路、市***、矿山、煤炭、国防和人民防空等岩土与地下工程建设领域中孜孜以求,共完成有关基础理论、应用基础与工程科研、勘测和设计的重大、重点项目近70项。他不仅历任长江三峡工程、南水北调工程等技术委员会和许多处桥隧重大工程项目的专家组成员、主要负责人与承担者,而且各地的地下铁道、跨海越江和山岭隧道,也都请他主持或参与科研,为工程建设出谋划策。同时,他三十多年来带过的博士生已近80名、博士后27名。他撰写并已在国内外见刊发表的学术论文有340多篇并专著8部,共计680多万字。至今他还笔耕不辍,坚持每十年左右出一本专著则是他的目标……
即使现在,已是“坐八望九”的人了,他依然对自己的专业“恩爱如初”,总是把最好的时光留给工作:每天早上是他精力、脑力最旺盛的时候,他总是伏在案头,演算一个个工程数据,直到工作告一段落,才想起要下楼吃饭。每年天气最好的春秋时节,他总是奔波于专业会议和工地之间,有时忙得连今天星期几都不晓得。去年一年,他给自己算了一下,共走了21个工地现场,共去外地出了37趟差!
做工程是苦差事 兴趣让他甘之如饴
许多工程都兴建在深山老林、沟壑深谷,有些位处寸草不生的黄土高坡,有些在海拔三千多米的西南、西北高原,还有的在浩瀚的长江、黄河江底。每次出差都可能是对他体能极限的考验,然而他却说:“你看,上了年纪的人总是对饮食起居要讲究一点吧。比如,早上起床时要慢着起身梳洗啦;饮食上要少吃牛羊肉,多吃蔬菜水果啦。这些我都做到了,唯独一样,运动时间太少。这是因为我懒,也舍不得时间。可老年人运动也有讲究啊,大冷天、大热天都不适宜运动;早上运动,还得等到大太阳出来才行,可这往往是我忙得最起劲的时候,根本记不得要运动这回事。于是,运动计划一再搁浅,倒是每次去工地走动,给我补上了这一课……”
你瞧,在别人眼里的苦差事,在他看来,在这个年龄身体还能那么硬朗,还得给这份苦算上一份功劳呢!
有一次,他去参加湖北恩施四渡河大桥的工程建设,这座桥位于“野三关”,可知是在深山峡谷里修建的一座大跨度悬索桥。当时需要在桥的一端修建一座隧道式的锚碇工程来承受主缆几万吨的拉力,它可是大桥的“命根子”。从七高八低的岩面下到锚碇洞室的安置点,要通过一条倾斜度达35°、约77米深的长斜井。施工台阶又陡又窄,一片漆黑,望不到尽头,即使壮汉也会倒吸一口冷气,而孙老到了现场,二话不说就径直让年轻人扶着一步步走下去,仔细勘察完洞底岩性之后,又一声不吭地艰难地爬上来。与他同往的做医生的老伴问:感觉怎么样?他喘着粗气,累得连一句话也回不上来了。那年,他已满80了。承建方并没要求他去实地查看,可他说:“搞岩基工程的不去现场‘验明正身’,会上哪有发言权呢?”
2007年,在修建“兰州—成都”高速公路时,有一段需要建一座木寨岭隧道,建设方请他来把关。工地要经过海拔3000米以上的黄土高坡,他早上天还没有亮呢,就出发了。车子行驶在一望无垠的黄土高坡盘山路上,有些路段颠簸得“差不多连骨头都要散架了”,而且放眼望去只有黄土沙石,万一轮子一滑下去,连棵能够阻挡一下的小树都没有。到了那里实地勘察后开了个小会,当晚他又马不停蹄地往回赶了。
就在去年,在钱塘江底施工海宁隧道的时候,他是顾问组组长,要去江底考察现场。那天恰是杭州最冷的一天,大雪飞扬,江上雾茫茫一片,连空气也凝结着冰珠。去江底隧道先要走下施工竖井,铁扶手摸上去冰冷刺骨直钻心窝,可孙钧硬是摸着这样的铁扶手一步步地向隧道深处进发。上来时,他走得慢,生怕耽误别人,便和同行专家说:“你们先走,我慢慢跟在后面上来。”可大伙儿都纷纷放慢了脚步跟着他,他觉得很不好意思,便不愿中间停歇,近40米高的深井,一口气走了上来。
累吗?
说不累是假的,可这是工作呀!也真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呢。但是有谁比他更了解自己的身体呢。有一次去甘肃武威乌峭岭铁路隧道工地,海拔3400米,周围人都替他捏了把汗,业主方特意派出了医生,带着氧气罐,一路陪护。可他却把别人的担心置于脑后,一路上还信心十足:“我这是从海拔已经很高的兰州坐车一点点爬到那么个高度的,而不是从上海直接一下子飞到那样一个海拔高度的,因此生理上和感觉上就能够适应当地的环境条件;再说了,到了工地,看到满地都是油菜花和小麦,一片绿色、黄色,色彩斑烂。那里生态好,更容易克服高海拔的困难,空气中的氧含量也相对高些,心脏就更能承受,有什么可担心的呢?”既能做自己喜欢的工作,又能在这份工作中锻炼身体,不是一举两得吗?
这就是爱吧,就像在爱人的眼里,对方的缺点甚至也能成为可爱的优点一样;正是因为爱上了这一行,孙钧才对这份工作的辛苦,也能甘之如饴吧。
干下去就一条理由:热爱!
2008年,他装了一枚心血管支架,大家想,这下他总该打住下来了吧。然而,这次大家又都猜错了。人在医院,他就申请去汶川抗震现场做点什么,但被医生拒绝了:“不是去住宾馆!七月盛夏你一个病号在现场出了事,不是去帮忙,倒是给人家添包袱了!”坚决不同意他出院。开刀后,他去无锡太湖边的华东疗养院休养了5个星期,每天早上查房时医生愣住了:他正戴着眼镜,趴在一堆文件和***纸中,演算公式、写文章哩。医生们笑嚷开了:“怎么啦,孙老又在干活啦?你是来疗养呢还是忙工作的?”
“其实,我并不是没有想过要完全停下来。”他说。有一次,在杭州公园里漫步散心,春色正好,他看见老人们围坐在那里捧着茶壶啜着龙井,弈着棋,怡然自得。他也从心底发出过由衷的羡慕和感叹:“像他们那样安度晚年该有多好哩!可我却没有这个福分啊!”
65岁的时候,他想:70岁的时候该退了吧。可一下子就到了70,他又想再***五年再退吧。于是,75、80,一转眼85岁都过头了,还是骑虎难下,始终下不了决心“退”。他想来想去,干下去的理由只有一条:并没有人强迫着你干这样、做那样,是自己对这份工作的挚爱。
对工作的热爱就像是一盆持续发热的火,让他对事业的追求始终保持着高热度,也让他在86岁的时候,仍然充满精力,满怀欣喜地去迎接每一天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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