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子烧庵”这则禅宗公案,隐含了一个悖论:是虚假地固守道德还是真诚地表露自己。这则公案对文学创作的启示:作家首先必须真诚,其次要保持虚静空明的心境;从文学作品本身来看,虚静不等于死寂,应有鸢飞鱼跃的景象。
《五灯会元》中有这么一段公案:
“昔有婆子,供养一庵主,经二十年,常令一二八女子送饭给侍,一日令女子抱定,曰:‘正恁么时如何?’主曰:‘枯木依寒岩,三冬无暖气。’女子举似婆,婆曰:‘我二十年只供养得个俗汉。’遂遣出,烧却庵。”[1]
这则禅宗公案,其大意为:从前,有位老太婆出钱建造佛庵,还供养了一位和尚。二十年间,经常让妙龄女子为和尚送饭。有一天,这位老太婆叫一位年轻姑娘抱住和尚,问他道:“这个时候你怎么想?”和尚说:“枯木依寒岩,三冬无暖气。”姑娘向老太婆转告了和尚的话。老太婆非常失望,忿忿地说:“我二十年只养得个俗汉!”于是把和尚赶走,一把火将佛庵烧掉了。
这则公案实则隐含了一个悖论:面对妙龄女子的诱惑,和尚能自我把持,不犯色戒,这已是难能可贵的事,但和尚的行为不仅得不到老太婆的首肯,反而使老太婆认为他是一个俗汉,不值得供养,把他赶了出去,并一把火烧掉了佛庵。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老太婆心中如何想,我们不得而知。下面只谈谈个人的主观看法。
一、对“婆子烧庵”的主观领悟
日本禅学大师铃木大拙在《禅与生活》中说过一句话:“要想参禅有成,须具备下面三个因素:(一)十分信心;(二)十分决心;(三)十分疑心。”又说,对待公案,要“把注意力完全集中到公案不可理解的方面。”这也正如《禅学宝鉴》中所说的,对待公案,“参禅者所需要的是见活句而不是见死句。”凡是引起合理性解释而止息于经验意识作用的话都是死句。“婆子烧庵”说明这个老太婆对和尚二十年来的修行感到不满,其原因,依笔者个人的主观领悟,大致有以下几个方面:
(一)缺乏真诚
如果和尚的“枯木依寒岩,三冬无暖气”是装出来的,说明他缺乏真诚。心中明明有无数波澜,表面上却道貌岸然、冷若冰霜,这是虚假的矫饰,而虚假之人只能盲从于外在的权威,而不能表现出真实的自我,个人的独特性和创造性必被抹杀。
(二)缺乏生机与活力
人的是人的生命之中最强烈的欲望,伴随人的生命的始终。妙龄女子有如怒放的鲜花,富于青春活力,闪现着美的光华,足以让人心醉神迷。面对女子的抱持如枯木寒冬,心中不起半点涟漪,这说明此人已心如死灰,毫无生趣。该和尚即使真正能做到这一点,那也正好说明他缺乏生机和活力。借用闻一多先生《死水》中的一句诗,那就是“这是一沟绝望的死水,清风吹不起半点漪沦。”[2]人的需要节制,但不必走入“存天理、灭人欲”的死胡同。要真正“灭人欲”,事实上也做不到。明代洪应明在《菜根谭》中说:“无风月花柳,不成造化;无嗜好,不成心体。只以我转物,不以物役我,则嗜欲莫非天机,尘情即是理境矣。”也就是说,没有清风明月花草树木,不能成为大自然;没有喜怒哀乐好恶爱憎,不能成为人的心体。只要我能运转万物,而不是让万物来驱使我,那么,一切嗜好无不是自然的机趣,尘世的欲情也就是合乎天理的境界。
(三)未达到“挣脱桎梏走向自由之道”的化境
禅的最高境界并不是达到内心的枯寂或对外在戒律的遵循。根椐日本禅学大师铃木大拙的说法,“禅在本质上是一种见性功夫,是挣脱桎梏走向自由之道。”这位和尚经过二十年的修炼,达到“枯木依寒岩”的境界,还只能算是修炼的初级阶段,正如蛹在茧中,还未达到羽化超脱的自由境界。临济和尚说得好:“一个人站在孤峰顶上,就没有超越世俗的出路;一个人若站在街头,便可得大自由。”[3]如果一个人,通过不断地修炼,到达孤峰顶上,要是他就此为止,那他也只能算是一个“自了汉”,而真正的大师,是在自己悟道之后,从孤峰顶上走向十字街头,宣讲佛法,普度众生。如果一个人心如死灰,缺乏悲天悯人的菩萨心肠和两肋插刀的勇敢无畏,那他就不能担当扶持宗教的重任。
二、这则公案对文学创作的启示
(一)从创作态度来说,作家首先必须真诚
德国大哲学家尼采在《查拉斯***拉如是说》中说:“要真实——很少有人能够做到这一点!即使能够做到的人,也还是不想做到!”[4]因为真实是要付出可怕的代价的,并非所有的人都敢于正视人生的,许多人一辈子靠自欺欺人的幻想活着,而把试***打破幻想的人视为仇敌。权势者为了维护统治,也着力培植民众的迷信,对敢于向迷信挑战的思想家严加镇压。而一切伟大的作品,无不出于作家的真诚,故尼采谓一切文学余爱以血书者。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鲁迅先生才特别强调,真的猛士,要“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
(二)从创作心境来说,作家要保持虚静空明的心境
虚静空明,也就是庄子所说的“心斋”、“坐忘”。人们在对“道”(包括客观外物和主观心境两个方面)进行审美观照时,要达到排除对世事的思虑(“外天下” )、抛弃贫富得失的计较(“外物”)、置生死于度外(“外生”)的精神境界。这也是刘勰所说的“陶钧文思,贵在虚静。疏瀹五藏,澡雪精神。”苏轼所谓的“欲令诗语妙,无厌空且静。静故了群动,空故纳万境。”作家只有保持心境的虚静空明,才能创作出好的作品。
(三)从文学作品本身来看,虚静不等于死寂,应有鸢飞鱼跃的景象
明代洪应明在《菜根谭》中说:“学者有段兢业的心思,又要有段潇洒的趣味。若一味敛束清苦,是有秋杀无春生,何以发育万物。”也就是说,研究学问的人,除了要有兢兢业业、专心致志的精神外,还要有潇洒脱俗豪放自如的情怀。如果只知一味克制自己,过着拘束清淡的生活,就显得暮气沉沉而毫无生机,犹如大自然中只有肃杀的秋天,而没有欣欣向荣的春天,这如何使天地万物生长发育呢?洪应明还说:“好动者,云电风灯;嗜寂者,死灰槁木。须定云止水中,有鸢飞鱼跃气象,才是有道的心体。”即:生性好动的人就像云中的闪电一样飘忽不定,又像风中的残烛一样忽暗忽明;嗜好安静寂寞、避世脱俗的人,就像燃尽的冷灰、枯槁的树木一样死气沉沉。应该像在静止的云中有飞翔的鸢鸟,在宁静的水中有跳跃的鱼儿,这才符合中庸之道,才是有智之人所应有的胸怀。做人如此,作品也是如此。如王维的“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雨中山果落,灯下草虫鸣”;孟浩然的“松月生夜凉,风泉满清听”、“风鸣两岸叶,月照一孤舟”。以及常建的“山光悦鸟性,潭影空人心。万籁此俱寂,惟闻钟磬音”等等,都是静中有动,动静结合,如空潭泻春,古镜照神,呈鸢飞鱼跃的景象,而不是寒潭月影,老树昏鸦,工巧中便觉有衰飒气象。
总之,作家态度要真诚,心境要虚静,作品才会空灵、活泼,富有生机。
参考文献:
[1]黄河涛.禅宗公案妙语录[M].北京:中国言实出版社,2006.
[2]吴奔星.中国新诗鉴赏大辞典[Z].南京:江苏文艺出版社,1988.
[3][日]秋月龙珉著,汪正求译.禅海珍言[M].桂林:漓江出版社,1991.
[4]周国平.尼采:在世纪的转折点上[M].上海人民出版社,1986.
[5][明]洪应明著,袁庭栋整理.菜根谭[M].成都:巴蜀书社,1989.
(匡信莉 江苏省连云港工贸高等职业技术学校 222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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