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西方诸国以取先人之名表达缅怀纪念之情不同,儒家文化向来强调高低分明、尊卑有序的等级制度,避讳便是这一制度的一个表现。为长者讳,为尊者讳,避讳是中国封建社会特有的现象,具体从什么时候开始无从查询,但习惯认为避讳“大约起于周,成于秦,盛于唐宋,至清代更趋完密。”帝王作为封建时代至高无上的尊者,与其相关的讳词更是普通人不能提及的,否则就是对皇权神圣性的挑战,有下狱甚至丢脑袋的危险。
帝王避讳最严格的莫过于宋代,宋人避讳之例最严。《容斋三笔》里就说:“本朝尚文之盛,故礼官讨论,每欲其多,庙讳有五十字者。举场试卷,小涉疑似,士人辄不敢用,一或犯之,往往暗行黜落。”宋太祖赵匡胤,避讳字有匡、筐、涯、眶、惟、勖、眶、胤、、引、、等,更甚者其远祖、始祖、高祖、曾祖、祖父、父亲等已故受追封之人的名讳都一概要避,避讳之字词多达40余。宋仁宗名赵祯,蒸包子蒸馒头的“蒸”字就得改为“炊”字。更有甚者,宋高宗名构,为避“构”字而牵及够、媾、购、遘……避讳的字达50多个!实在无法避免的常用字,也需要增减笔划或者改变读音,以示区别。如宋真宗赵恒,“恒”字多见缺末笔者。
物极必反,当历史的车轮碾过宋代,进入元代时,草原民族蒙古入主中原,一改儒家世俗传统,以蒙古族的习惯,父子不避,尊卑无讳,因此避讳几乎终止。明承元后,避讳之法亦甚疏。基本上是表章及一应文字,若有御名庙讳,正好跟古代相同,则二名不偏废:读音类似的也不讳:若有二字相连者,必须回避。书字之际,不必缺其笔画。当然明代十五朝十六帝(不计南明小朝廷),随朝代更替略有所变化,分类详述。
明太祖朱元璋,字国瑞,避瑞、元、璋、章,但史书有避讳记载的仅见于刘汉章易字。太祖担心以后子孙繁衍众多而出现重名的事情,于是给他存世封王的24个儿子分别拟定了20个字的世系,规定:子孙一出生,宗人府按世系立双名,以上一字为据,下一字依五行偏旁取一字,以火、土、金、水、木为序。除太子朱标仅传建文帝一朝外,燕王一系的世系为:高瞻祁见佑,后载翊常由,兹和怡伯仲,简靖迪先猷。正因如此,明代避君王讳,基本只避名讳后一字。如宪宗朱见深时,科场定式令:“举人文字凡遇御名庙讳下一字,俱应减少点画”。
而事实上,即使是相对如此宽松的避讳规定,也不一定要遵守,由于明帝个人的意愿,往往还会出现更放宽的避讳规定。例如朱标太子就认为,祖宗庙谥称号是为了凸显功德的,没有必要避讳。再如明宣宗朱瞻基于宣德元年就下令:二字不偏废,无以他字更易。孝宗朱佑樘于弘治七年定科场式令:御名庙讳及亲王名讳仍依旧制,二名不偏讳,不必缺点画,违者黜落。
明帝避讳如此宽松,实际上是基于几个原因的:首先,当然是太祖世系20字的规定,使得同一世系的王孙子弟,必然有一字和帝王相同,避无可避,因此干脆不避。其次,明代皇族子孙名讳后一字均以五行为偏旁,而明代的皇族子孙登名在册的就有数十万之众,如此之多的人,据史书记载,为了取名特意造了很多生僻字出来,别说普通人接触不到,就是士大夫也鲜有认识的,或者说根本不知道读什么音,没有避讳的必要。第三,基于几位明帝的避讳思想与以往不同,像宣宗、孝宗等较为明智的君主,都要求不用避讳,因为名讳写在书上是对功过是非的评价,而避后一字实在无用,因此对避讳也就不那么在意了。世宗尊讳厚熄,他有个内阁辅臣叫张璁,很受器重,世宗也没有让他改名的意思,倒是张璁自觉不妥,主动将名字改为张孚敬。而更有极致者,懿文太子之子取名朱允,年号建文,朱允蚊的两个儿子名文奎、文圭,三代之中均与wen音相关,丝毫看不出有什么避讳之意,也并非疏忽所致,因为当时的方孝孺和黄子澄均为一代硕儒,饱读经书,因此只能说明当时避讳之习宽松之至。
然而,盛世宽松末世严,在***治清明的年代,统治者不甚重视避讳,因为提及他们名讳多是歌功颂德的举措,有利于统治;但末世弊***百出,提及统治者名讳,多为指斥批评,令统治者万分不安,因此也就随之加强了避讳。
更有趋炎附势之徒煽风点火,出一些歪点子蛊惑明帝。因此出现了某些奇怪的现象。明武宗朱厚照十分荒诞,听信太监之言,因其姓“朱”,与“猪”同音,遂下令民间禁止杀猪,弄得民间怨声四起。但旋起旋灭,很快就废止了,因此作为皇帝本人,一样无法忍受没有荤肉的日子。这成为避讳问题中的一大笑料。
真正以明文加强君王避讳实始于天启、崇祯之世。光宗讳常洛,熹宗讳由校,崇祯帝讳由检。原本惯例只避后一字,到了天启元年就下令:凡从点水加各字者,俱改为雒(即“洛”改为“雒”)。各王府及文武官职有犯庙讳者,悉改之,凡“常”字皆改为“誉”,或缺末笔。又下令:凡以禾交字者,俱改为“较”。(只有督学称,“较”字不适合,才改为学***。)各王府及文武职官有犯者悉改之。开始尚不讳“由”字,后来乃改为“繇”。到了崇祯三年,就下令从太祖、成祖开始一直到光宗、熹宗的所有庙讳均要回避。
总之,明代帝王避讳问题相对于唐宋以来严格的君主避讳,有其特殊的地方。早期的宽松既源于元代的因素,同时植根于统治者宣功颂德的心理需求,更与明代独特的皇族取名之法相关联。从天启开始,帝王避讳问题又趋严格,可以视为明帝对现实的害怕和回避,不愿意民间士子对其褒贬是非。他们的名讳仍然被后人提及,他们的功过仍然为后人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