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写小说只有一个理由,那就是使个人灵魂的尊严彰显,使它呈现光彩
2009年春夏之交,村上春树在沉默7年之后,携一部多卷本长篇小说《1Q84》卷土重来,刷新了东洋社会战后出版史纪录:5月29日开始发行,第12天就突破百万。截至6月15日,第一卷售出62万部,第二卷售出54万部。而前两卷合起来,才刚刚描绘到“1Q84”年的上半年。目前,日本所有实体和网上书店均已断货,出版社正紧急增印。据出版商新潮社透露,购书者中,30岁以下的年轻读者过半。受其影响,英国作家乔治・奥威尔的社会幻想小说《1984》也开始走俏。
高墙与危卵
“我写小说只有一个理由,那就是使个人灵魂的尊严彰显,使它呈现光彩。故事的用意是敲响警钟,用光明使体制透亮,以免它网罗和贬低我们的灵魂。我坚信,小说家的任务是通过写作故事来不断追求理清每一个灵魂的独特性――用生与死的故事,用爱的故事,用让人潸然泪下的故事,用让人不寒而栗的故事,用让人笑逐颜开的故事。这才是我们日复一日一丝不苟写作小说的理由。
今天我只希望向你们传达一件事情。我们都是人,都是超越国籍、种族、信仰的个体,都是面对着叫做‘体制’的铜墙铁壁的危卵。显而易见,我们没有获胜的希望。这堵墙太高、太强大,也太冰冷。假如有任何获胜的希望,那一定来自我们对自身和他人灵魂的绝对的独一无二和不可替代的信任,来自于我们灵魂相聚所获得的温暖。
请仔细想一想吧。我们每个人都拥有一个真实的、活生生的灵魂。而体制没有灵魂。我们不能让体制来践踏我们。我们不能让体制自行其是。体制并没有创造我们:是我们创造了体制。”
上面一段话出自日本当代作家村上春树获得2009年耶路撒冷文学奖时候的获奖辞。耶路撒冷文学奖创办于1963年,每两年颁发一次,意在表彰其作品涉及人类自由、人与社会和***治间关系的作家。往届得主包括阿瑟・米勒、伯特兰・罗素、米兰・昆德拉、西蒙娜・波伏瓦等人,皆为世界名流。
耶路撒冷书展在其***网站上形容,村上乃“当代最伟大的作家之一”,其作品已被译成40种语言,在以色列,他也是读者最多的外国作家之一。
“村上容易阅读,但不易读懂。他的人道主义清晰地呈现于其作品中”书展网站对他评价说,“他的极简主义与明晰的文风结合,使他成为高度可读的作家,但其文学世界的复杂性,即便对初读者来说,亦十分显著。他小说的主人公通常为反英雄,叙述在一个并行的疏离世界里其生活故事的荒谬,这令村上入列同一精髓写作的作家群:从卡夫卡、加谬,到1971年的耶路撒冷奖得主博尔赫斯。”
林少华和村上的“跨国恋”
谈到村上的文学作品,就不能漏掉一个关键性的人物――林少华,如果没有他被毁誉参半的翻译,大陆读者可能就看不到目前***书市场流传最广的翻译版本。
20年来,陪伴着“村上迷”阅读村上春树作品的,总是林少华。现在身为中国海洋大学外国语学院教授的林少华在中国开了家“林家铺子”,俨然已经是村上春树中文译本的专门翻译家,有人开玩笑似地说他们的关系是“翻译婚姻”。
现今在中国大陆出版的几乎所有的村上作品都出自林少华之手,林少华用他独有的林氏文风来翻译村上,终于成就了村上在中国大陆的畅销神话。《挪威的森林》上海译文出版社上架两年,就售出了140余万册。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中文的村上春树,也就是林少华的村上春树。有“村上迷”,也有“林迷”,林少华的铁杆粉丝对于林少华的译本推崇备至,他们说:林少华的译本一气呵成,没有日文译本常见的日文腔,给人中文的美感。这或许是许多“林迷”最最看重的一点,于是有人大声疾呼:非林译不买!
说起来林少华和村上春树这段“跨国恋”,两个人并不是“一见钟情”,至少在林少华这边是如此。林少华还记得第一次在日本看到村上春树的《挪威的森林》的情景:“1988年,我在日本留学,正好看到书店里摆在醒目位置上的《挪威的森林》,红绿色封面的上下册,我对此熟视无睹。”作为一名中日古典诗歌比较方向的研究生,林少华对这样一本爱情小说一开始并没有太大的兴趣。反而是回国之后,日本文学老前辈李德纯向他推荐村上的这本书,鼓励他将其翻译成中文,林少华这才真正注意起这个在日本红极一时的名字:村上春树。
很多人以为林少华翻译了这么多村上春树,两人的关系一定“如胶似漆”,其实不然。2008年10月29日的日本“东亚和村上春树研讨会”只是林少华和老朋友村上的第二次会面。
一身休闲装,深蓝色对襟长袖衫,里面是蓝色T恤,蓝牛仔裤,从屏风似的半截浅灰色隔离板后走出来的村上春树看上去很年轻,梳着“小男孩”的发型,怎么看也不像已经60岁“高龄”了。
林少华还记得,2003年,他受中国媒体的委托,到日本东京的村上事务所采访村上春树,第一次见到了村上春树“庐山真面目”时的情景。村上春树的事务所位于东京港区南青山的幽静地段,在一座名叫DENMARK HOUSE的普普通通枣红色6层写字楼的顶层。和5年后的打扮差不多,林少华回忆说:“村上这个人没有堂堂的仪表,没有挺拔的身材,没有洒脱的举止,没有风趣的谈吐,衣着也十分随便,他从不穿西装,即使走在中国的乡间小镇上也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但就是这样一个人却被无数日本女性甚至中国女性视为第一男人。
在此之前,因为联系版权的缘故,他们也通过电话、传真和书信,虽然从未谋面,却一见如故,总觉得冥冥之中有一种什么样的力量将他们牵系在一起。谈话在一种如沐春风的气氛里展开,村上春树很客气,但是不怎么爱说话,交谈中,村上也不太愿意正视对方的眼睛,眼睛更多的是向下看着桌面,显得十分低调和腼腆。林少华问到村上问题,他才会认真地回答,林少华对此的评价是:“文如其人。”
日本人对战争还没有真正自我反省
去世的父亲对村上春树的影响非常大,曾经参加二战的父亲让他了解了残酷的战争,他一直试***将自己对战争的看法融入小说里,“在战争中如果被上级命令杀掉俘虏,那是无法说不的,日本人在战争中就是这么做的。我认为日本人对此还没有产生真正自我反省的念头。”
村上介绍了新加坡前***李光耀给日本报纸的一篇投稿。李光耀在文章中说,战争期间占领新加坡的日本人的残忍程度超乎想象。但在战争结束后,成为英国俘虏的日本士兵却认真工作,把新加坡的街道打扫得干干净净。村上说:“我想这个故事说的就是日本人的可怕之处。这表明认真打扫街道的日本人,有可能会在某一天突然变成实施残酷暴行的人。”
在村上的同龄人中,许多在学生时代热衷“***运动”,毕业后却成了公司职员。村上就这一现象解释道:“大家认为这个运动已经结束,继而成为了企业战士,不断发展经济、制造泡沫,然后泡沫破灭一切成空。其核心就是‘团块世代’(二战后生育高峰时期出生者)。所以我认为必须要有人为此承担责任。”
没有深刻自省之念,形势一旦有新的发展就会跟风而变,从这个意义上讲“团块世代”可谓典型的日本人。村上说:“因为我也是‘团块世代’的一员,作为小说家我想一定要做好善后工作,日本战后精神史的善后。”
20世纪90年代前期,日本泡沫经济崩溃,世界冷战格局瓦解。当时人们都以为和平将来临,但而后世界格局却更不明朗,村上说:“尤其是‘9・11’以后,我们生活在无法预知的世界,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我的小说也是讲述不知道下一步会发生什么的故事。如果引起了读者共鸣,也许就是因为这一点。”
《1Q48》卖疯了!
“1Q84”,顾名思义,既是向奥威尔的《1984》致敬(日文中,Q与9同音),也有鲁迅《阿Q正传》的投影(村上视鲁迅为东亚现代的起点,不仅写过《阿Q正传》的评论,在短篇小说《没落的王国》中,干脆塑造了一个名叫“Q先生”的日本精英中产形象)。而创作的出发点,村上坦言,是11年前发生的由奥姆***一手制造,造成12人死亡、5510人受伤的东京地铁沙林毒气恐怖案。作者十年如一日旁听了关于奥姆***案的几乎所有审判,“不懈地想象那些成为死刑囚的原教徒们的心境”。
就《1Q84》而言,村上的视角是伦理。用他自己的话说,对事件的关涉与介入,意味着从犯罪被害者与加害者的双维视界出发,叩问现代的状况成为可能;同时,反观“我们自己的世代,1960年代后半叶以降,走过了怎样的道路,也不无留下那个时代精神史的意***”。
整部小说由二十四章构成,奇数章描绘指尖拥有某种特异功能的女青年“青豆”的故事,偶数章则讲述立志当小说家的文青、预备校(日本考大学前的补习学校)数学教师天吾的故事。青豆沿着首都高速公路紧急非常出口的楼梯走下来,进入到一个与她彼时生活的1984年的现实雷同却不尽相同、有着微妙差异的1Q84的世界;同时,天吾在改写迷一般的少女作者Fukaeri的小说《空气蛹》的过程中,被卷进各种奇妙事态,乃至此前始终知足常乐的平常心发生严重的倾斜。
不仅男女主人公都经历过不幸的童年,小说中的登场人物也大多沦为暴力的牺牲,身心俱裂,创剧痛深。DV、虐童、宗教狂热,暴力以种种名义,贯穿物理空间与人的存在之间的空白地带,有如空气之“蛹”,无孔不入,畅行无阻。这便是主人公存在于斯、挣扎不已的当下――被称为1Q84的残酷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