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小假,妻要来上海看望他。他赶紧阻止:“何必呢,来回路上就得跑两天,春节我就回家去了。”然而,阻止无效,妻说她已经上了火车。
他开始收拾房间。一间房带个小卫生间,擦地板、抹桌子,他很快做完清洁。他望望房间里那张旧床、床旁边的笨重衣柜、桌子上那盏昏暗的台灯以及房东留下来的那台旧电脑。他忽然有些灰心,觉得这一切好简陋。在石化企业打工,能够享受他这样的待遇其实很不错了。但是妻看到这样简陋的条件肯定会心酸。他想给房间添置些东西,至少去买床棉被。算算时间,似乎来不及了,妻明天早上七点十二分就到上海南站了。
他一夜没睡好。他觉得房间有点潮,棉被也不够暖和,许久没有洗没有晒了。而妻月子时落下了腰痛病,睡在这硬板床上肯定会很不舒服。虽然妻说只能住一个晚上,她已经买好了返程票。他想,一天时间,带妻去附近逛逛,累了就在附近找宾馆住,妻可能舍不得花钱去住宾馆,但妻向来温顺,他就这样决定了。
天还没亮,他已经起床了。金山区离上海南站还有段距离,他要去接他已经九个月没有见面的妻。这时候他听到门外有人喊他:“吴工,吴工!”门拍得震天响。他打开门,是他在石化工作的朋友兼上司王总。王总递串钥匙给他,笑道:“家里有急事我得回去,这儿的房子你有空去帮我照看一下。”他们的家都在武汉石化,王总早几年就下海了,现在已经在上海买了豪宅,只是家中老小还没有迁到上海来。
那绝对是豪宅,上下两层楼,装修得金碧辉煌。他遇上周末无事时经常去王总的新房子玩,有时候就在那儿歇脚过夜了。
他到南站接到了妻,妻还是那么漂亮,略显憔悴。他很想抱抱妻,贴贴妻的脸。妻拦住他,笑道:“今天你都四十几啦?也不怕人笑话。”原来今天是他的生日,妻赶过来给他过生日。
他拽紧妻的手,带她去坐车。他把妻带到了那座两层楼的小洋房门前,那是王总的豪宅。穿过花园,开门,上楼。他想让他的妻在朋友家好好休息,享受一下。他看到妻的脸上变幻着许多复杂的表情,惊讶,怀疑,还有难过。他说:“这儿床多,随便你休息,坐车累了吧?”
妻推开他抱过来的鸭绒被,穿上鞋子就往外跑。他追上妻,妻眼中有泪光。他惊道:“怎么了?”妻说:“不是这味儿,我走。”他只好坦白道:“我住的地方太简陋……”
“我不怕简陋。”妻打断他,高声说,“我就想睡你天天睡的地方。”
“那好吧。”他神情沮丧,一言不发。他们坐地铁,再转汽车。两小时后总算到了他自己住的那个单位给他租来的小小房间里。妻环顾四周,脸上溢满笑容。她坐在他的硬板床沿上,拿过他的枕头,把头埋进枕头中,深深地呼吸。
他问:“这味儿对了?”
“是这味道。这味儿就对啦!”她快乐似窗外树上的鸟。
他靠在门框边,望着她。是他的妻,可以和他共患难的妻。他就那么满足地望着她,许久。
摘自《人生与伴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