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2009年1月1日中午12点10分
我站在一个不易察觉的角落,瑟缩发抖。凛冽的寒风夹杂着细雨狠狠地吞噬我的心,原来,我痛,我还会痛,我就为了这份缠绕不清的痛,穿越千山万水,穿越了许多陌生的地方,回来。
就在对面的屋檐下,你穿着单薄的衣服,旁边堆放着一叠叠简历,头发有点凌乱,就着矿泉水,一口口的吞咽着一个毫无气息的面包。你的样子让我想起以前,你可爱爽快而干脆的回答着我:“我不会洗菜,不会淘米,不会切肉,也不会烧菜……”然后我边放下男子汉的架子又宠又没好气的说:“那你会做什么呀?!”
你睁大无辜的大眼睛,笑容可怜兮兮的,嘟着小嘴说:“我会吃嘛!”然后我哈哈大笑得肚子痛和一条鱼滚倒在厨房里,然后你甜甜清清的吻在我嘴上,如水果糖的甘霖。是的,你的嘴巴是最可爱最先进的检验机,味道跟不上的东西绝对不会滚进你的关卡,你大口大口有滋有味把嘴巴塞满的样子最满足。
可现在,你在吃什么?小语,你是存心为难自己还是惩罚我的背叛?让你倔强得在我走之后仍不肯找个好男人疼你宠你养你?你不能这样残忍的让我看见你孤孤单单的模样,你不能平白无故的让我心疼得快要想死掉。你在亵渎自己!小语,不值得,我不值得!
我似乎闻到你浑身湿漉漉的味道,我甚至可以看到你眼里天崩地裂的委屈,只是,拼命的忍住不敢哭出来。哭的,是我,一脸纵横,嘴角咸咸的是泪,腥腥的是血。
小语,一会儿,你是不是还会一家一家的面试?你的衣服都湿透了,你的布鞋一滴一滴地在旁边滴水,一想到那钻心的寒气,我就忍不住想到你一双冷僵了的小小的脚。那个面包是不是很难吃?你喜欢吃咕噜肉加白饭,是不?
如果,如果我现在出来对你说:“以后,我烧菜,我做饭给你吃,我养你疼你不会让你出去顶风冒雨,你,会不会原谅我?”
我就这样子,站在那个角落,觊觎你的目光,说了一个下午的话。一个大男人,就这样看着你,压低声音哭起来,一直哭到哭不出声音。
而你,一抹眉痕里落寞迷离地看了一下午的灰蒙蒙的天空,看不到我。
实在了解你,才不敢告诉你。你不会原谅我,如果你知道我在看你,看到你的凄凉狼狈,你会比现在再多恨我一辈子,对吗?
二、2009年1月1日下午5点10分
江磊远远就看到马路对面那个熟悉的身影,虽然很冷,还下着雨,但他肯定,那是小语:没打伞,左手夹着一大叠东西,右手吊着一双鞋,赤着脚,低着头一路小跑。
小语,他不禁一阵心酸。
突然,一辆超速的轿车在她身边擦过,她左手的衣袖被拉下来一半,殷红的鲜血渲染着的小手臂。他惊呆了,随即发疯似的跑过去,一辆又一辆的车络绎不绝的在他面前拦截,呼啸而过,而当他奔到那个地方,除了几滴鲜血证明真实的发生,人去无踪。
世界在旋转,满大街视线的陌生,考验着一个离开了三年的负心人,心,霹雳般炸响的焦灼。
江磊发狂的奔了一家医院又一家医院,终于全身湿透的在第四家医院的楼梯拐弯处,看到正是魂系梦牵的人站在面前。强烈的消毒药水味道笼罩而来,缠在白纱布里的手孤零零的挂在固定板上,破了的衣衫血迹清晰可见。他气喘吁吁的心差不多跳到了心口,不顾一切的抓住她的手问:“小语,你没事吧!”
小语看见了什么?!她做梦一样,脸色煞白,几乎站立不稳的踉跄后退。
看见她快崩溃的又迅速涌满泪水、求救无力的仓皇,江磊眼里一阵刺痛,
“小语,我回来了,小语,不要这样,我……”
小语定定地看着他,大滴大滴的眼泪不由分说的从大眼睛里滚出来,直到面前的地面积了一个小汪,然后慢慢停止,慢慢干涸,渐渐冷却。小语的悲痛无边无际的将他淹没,将他击倒,江磊只能一脸不堪一脸悔恨的看着她,什么都不敢做,什么都不能做。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一直不发一言的小语突然撕心裂肺地仰天冷笑:“江磊啊江磊,你回来了,你居然告诉我你回来了!哈哈,你回来干什么呢?我不爱你了!我从此以后都不会爱你了!你回来干什么呢!”
声如穿云裂帛,整座医院都在摇撼。她浑身上下闪着一种冷艳的光芒,眼里的焰火熄灭的瞬间,失控的狂奔而去。
毫无知觉的江磊,像被刀刃来回切割,绝望颓丧地瘫软在扶手边。
这是他应得的惩罚,当年他为名利放弃她,她为他痛了一辈子;现在别人放弃他,他回来了。回来干什么呢?就算,他一直爱她,就算,就算回来,那又如何?回来作未了的爱情谢幕么?谁又会,给你机会作多一次辜负、重复残酷的魇?
那一年,那天,他去机场的时候,看见她在后面追,所有车流人流影影绰绰交错,影子,渐渐,渐渐地远了,一直远到了天边。为了让她死心,他也是这样怨毒的对她说:“我不爱你了!不要自作多情了!”然后不敢望她无辜的眸子,以前那是一双习惯眨来眨去的眸子,从来就不曾装载过那么多的美丽与哀愁,不是愤恨,没有怨怼,她的纯洁和受伤足以让他永远审视自己的心。
“你没有事吧?”那个中年女医生走出诊室扶他。
“你认识那个女孩子吗?“女医生一脸惋惜说:
“那是一个不会叫痛的女孩子,听说她三年前为了追男朋友的车撞倒之后,住了三个月的医院,缝线换药也没反应。有时不能打麻醉针的,冷汗直冒都不会叫痛,到现在给她包扎,她还是不会叫痛,多好的女孩子!”
江磊几乎沧然泪下,一边死死的念叨着“不痛?不痛?”双眼的红一点点地沦陷。
三、2009年1月1日晚上7点50分
江磊忐忑不安地站在她家那间古老又普通的民居门口,路灯残缺地零零星星。
天又开始下雨了,白天的小雨夹杂在风里,夜里的雨更大更响,黑黑的街头,偶然可见几支手电光的掠过。这里的人大都搬走了,租住的都是些外来工,看不到一张见过的脸,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回来,还是,已经不在这里?更不敢想象,她看到自己会怎样。更阴冷的一种愁在他的心中弥漫,他来回的转悠,呵着拳头。
“小语,她可记得我?我忘记不了,所以我回来了。但小语,她的自尊她的自傲还容许自己记得我么?”
以前,每次送她回来,她总是拉着他的手,跌跌碰碰,歪歪斜斜的徘徊,,孩子般的撒娇这儿那儿的说一通,他知道,她是不舍得自己那么快走。
她嘟着小嘴说:“江磊江磊,明天,你得做咕噜肉啊!不能言而无信啊!勾勾手指头呀,最后那个才算嘛!”
她一脸快乐的符号说:“江磊江磊,你画的小乌龟我贴在你背上都一路了耶!”然后咯咯地倒在他怀里笑个前仰后合。
她紧紧张张的说:“江磊江磊,我都吃了你做的那么多饭了,你以后不许不许离开我哦!”
她红红着小脸说:“江磊江磊,等我嫁你了我就会学做饭了。”
她傻乎乎的说:“江磊江磊,我把头夹忘你那了,我们回去拿吧!”然后开心的回去拿,他再送她回来,自己再回去。
最后一次,她很认真的忍住泪问:“江磊,你真的要到那个我不认识的城市吗?那里有比我更重要的东西吗?”
他避开那忧郁的语气,潮湿的眼睛,心痛得发慌,紧紧咬着嘴唇回答:“她说她能让我在那边做总经理,还说迟点做美国那边的主管。”
“小语,如果我走了,你会不会原谅我?”他终于说出了自己的担心,或者是负疚感、罪恶感。
“那样我就会忘记你!”
戛然而止,没有丝毫多余的字眼,来不及让自己看到她脸上是什么,这句哈就“咔嚓”一声和大门一起锁上,将曾经相爱的人分开。
江磊从来没有见过这样义无返顾的小语,在绝望里绽放凌厉,他害怕,他害怕她就此一次恨了他,一次忘了他。这种恐惧,伴着他来到另一个国家,陪伴另一个女孩子。三年来,白天,黑夜,春夏,秋冬,在灵魂深处心心念念缠缠绕绕,直到,他终于回来,再次站在小屋面前,才感觉实在的将悬在半空的心稍稍放下。
差不多9点多了,一支手电筒的光撞在江磊身上,那是一个中年保安,他细看之下好象曾经在送小语回来时见过他。小语还调皮的叫他“保安老伯伯。”
“老伯,以前在这里住的人呢?还有一个女孩子叫小语的。您还记得吗?”他焦急的问。
老人显然认不出他来了,听到小语的名字才恍然大悟地说:
“哦!小语啊!那个小姑娘啊?”随后又重重的一声叹息,“唉,欢蹦乱跳的小姑娘,说没有就没有了,多可怜啊!”
“什么叫没有了!!她在哪里?在哪里?”江磊的心紧紧的拉在一堆,惊恐地扯着中年人的衣服。
老伯惊讶地看了他一眼,才说:“三年前,她追那‘死小子‘的车,后来追不上了,跟着大货车就来了,抛了老远。傻孩子,追那’死小子‘干吗?……”边叹着就走了。
“死小子”,当小语叫他保安老伯伯,那保安就乐呵呵的打趣:“小语,小子又送你回来了?”然后,小语就娇羞如花的钻在江磊背后笑。
雨哗哗的下得更大,江磊顿觉一股热气从心口袭来,轰然荡漾占据他的整个灵魂,冲击,拍打,又轰然散去。
2009年1月1日晚上9点30分,一名男子疯子般在街上哀号,从此,没有人再见过他。
四、2009年1月2日下午1点20分
睁开眼,头痛欲裂。手上的伤麻醉已过,越来越深的痛楚正放肆的渗透。随手抓的一堆感冒药,我足足睡了15个小时,近乎虚脱。
没有你。
你没有回来过。你正在地球的那一边和一个叫碧儿的女孩子举行婚礼,胡乱堆在一起的纱布旁边,触目惊心的放着你的大红请柬和机票,下面写着一行小字:原谅我,我需要成功。
而所有,都是虚空,都是梦幻。药片的效力任由我的脑海飞驰着不设边际的意想演绎,完成我三年来一千零九十五天所有梦幻的结局。
一切结束。
如果你在昨天回来,也许,你就会经历以上的一切吧。但是,就算你真的回来了,我,也不会原谅,不会重来。我们知己知彼,郎心如铁。
唯一清晰的是,在对白颠倒、片段混乱的每个梦幻的最后,我都问过了一句话:
“你,爱过我吗?”“你,爱过我吗?”我们早知道回来也是终结,只是不曾醒觉,终结早已经在三年前找不着归去的路。
五、
数年后,真正的结局应该如此:
熙熙攘攘的街头相遇上,他携妻带儿。她环着男友左手,含情脉脉,美目顾盼。
“Hi!小语!”
“恩?你,你是那个江什么磊啊?差点不认得了。”
然后拉拉男友的手,我们走吧,电影要开场了。
陌生人,消失于视线,他一脸的忿忿受伤。
呵呵,受伤什么呢?等你干什么呢?凭什么,给你永远的等待?
人,都真实的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