辜晓进是以《走进美国大报》在我国新闻传播学界闻名的,那时他是新闻传播业界的一员,后来他还有不少著作出版,但这本书是奠基之作。现在他转到新闻传播学界,再出新著《当代中外新闻传媒》,值得祝贺。这部书稿与传统的外国新闻史、中国新闻史的书相比,让人明显感觉到一种架构的创新,这就是以现实为原点回顾历史。以往同类内容的书,则是以过去为原点展望现在。面对90后的新一代,这种从过去看现在的思维方式不大容易留住人的思绪,因而辜晓进此书的结构能够拥有更多的受众。
我国新闻传播业最近20年急遽扩张,但我们没有一家传媒在世界范围拥有广泛影响。我国通讯社的人数和硬件算得上世界第一,但新闻电讯稿的落地率得倒数了,我国的报纸、广播、电视基本没有走出国门,少量在外国发行的我国报纸和播出的广播电视频道,影响微乎其微。“走出去”是近年中央的既定方针,巨大经费的支持固然重要,但我们传媒人的观念、业务素养和职业意识跟不上形势,是眼下中国在世界范围内形成国家软实力的巨大行业软实力障碍。
新闻人的素质,除了职业理念、新闻实务水准外,还有职业道德,还有知识积累等。后一项包括的内容很多,涉及传媒人对本行业的了解。辜晓进在自序伊始问道:“半岛电视台在哪个国家?NHK是什么机构的缩写?世界发行量最大的报纸是什么?默多克在英国掌管什么著名报纸?世界最大的财经报纸是什么?世界上人均拥有报纸最多的地区在哪里?中国发行量最大的报纸是哪家?《中国日报》是中文报纸吗?……”这些基本的业内常识,根据我对新闻传播业界的了解,多数传媒人是答不上来的。相当多的传媒人不知道所服务媒体以外本国媒体的基本情况,更不知道世界同行的基本情况。例如,2006年我国很多媒体报道了大英博物馆的***书馆举办英国报纸诞生100周年的展览,没有一家发现这个报道的常识性错误:英国报纸已有341年的历史,怎么会只有100年?还有的报纸发表文章,把英语世界发行量最大的《太阳报》说成是“非主流报纸”,中国“官本位”的观念套用到了外国。我指出差误,一群人用各种骂人的话语与我“辩论”,真不知该如何对待这样的无知和非理性。
别说在岗的传媒人,就是每年报考新闻传播方向研究生的考生,已经本科毕业了,多数仍然不知道基本的中国和外国新闻传播业的历史和现实。2007年中国人民大学的考研题名词解释中有两道题(每题5分),一个是“特莱维萨公司(Televisa)”(墨西哥的,也是西班牙语世界最大的电视公司),一个是“纸莎草”(古埃及的,也是人类最早的书写文字载体),多数考生因为这两道小题丢了10分,造成当年新闻学院62个名额,把所有过线考生都招进来还差8人。虽然很遗憾,但也从此形成中国人民大学招考新闻传播研究生考题分布的变化,即除了西方主要国家外,还要考一考主要发展中国家新闻历史与现实的知识,迫使考生真正地放眼世界,而不仅仅是美国、英国。
如今每年20G峰会,还有范围更广的各种国际联盟和联合行动的新闻充斥传媒,我们的传媒人必须知晓这些国家同行的情况,才谈得上与之交往。与此情形相配,我们眼下更需要以现实为原点回顾以往的各国新闻传播的历史。辜晓进有长期的媒体工作的经验,英语很好,走遍世界,又有研究外国新闻现实与历史的经验,做这项工作最为适当。这本书既有外国,又有中国的新闻传播现实与历史,两者结合得颇为紧密,因为他的论述以现实为原点。还有,该书除了主要西方国家外,还有主要发展中国家(可惜没有中南美洲国家)传媒业的情况。内容全面,结构新颖,都很适合当前新闻教育的实际,也适合作为培训在岗传媒人的教材。
我国曾经有一个口号叫得很响,即“胸怀祖国,放眼世界”,其实这个顺序错了。它造成我们总是以中国的观点、中国的眼光看世界,凡是不符合我们标准的,统统都是***派,于是便产生“世界上三分之二的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等待着我们去解救他们”的幻觉,我年轻的时候就被这种幻觉蒙蔽了很多年。一旦真地睁开眼睛看世界,才发现情况并非如此。现在我们已经基本能够走出去了,但是我们在知识和观念方面仍然十分欠缺世界意识。所以,看到辜晓进的这本书稿,我想到的就是把这个旧口号颠倒过来,即“放眼世界,胸怀祖国”。只有放眼世界,真正了解了外边,才能看清楚自己,找到差距,才不会夜郎自大,不会不知天高地厚。
预告新世纪到来的第一位诗人但丁,就已经意识到“世界”的存在,他说:我的国家是世界。这种认识成了现代世界被发现的时代标志。“世界”取得真正现代的意义,开始于18世纪,它的标志是法国的《百科全书》和瑞典学者林耐的动植物种属分类法。到了19世纪,“世界”在广度和深度上得到了巨大发展。这个时代的特点是人类社会结束了相互隔绝的状态,开始意识到一切民族无不以某种方式同其他所有民族相联系。马克思和恩格斯就此写道:“各个相互影响的活动范围在这个发展进程中越是扩大,各民族的原始闭关自守状态由于日益完善的生产方式、交往以及因交往而自然形成的不同民族之间的分工消灭得越是彻底,历史也就越是成为世界历史。”
19世纪至今200多年了,如今,莎士比亚的戏剧、巴尔扎克的小说、贝多芬的音乐、毕加索的画、爱因斯坦的相对论(听说已有新的发现否定它)、《泰晤士报》和《纽约时报》、世界四大通讯社等等,早已不再仅仅属于某个国家、某个阶级,而成为全球居民共同的文化财富。Web2.0时代的各种社交网络平台,一开始就属于世界而不是某个民族。特别是两次世界大战,它们使人们深深地意识到整个世界的联系,大战的结局完成了把全世界联结在一起的过程。于是,人们开始学习如何生活在一个世界之中,全球范围的普遍的超民族的认同,正在取代民族国家内的特殊的民族认同,当代国际范围世界信息和交流秩序的争论,恰恰建立在整体世界的概念之上。在这个意义上,我们的传媒人太需要放眼世界了,首先放眼自己的同行,然后放眼世界的其他方方面面。
在这个意义上,我希望读者能够关注辜晓进的这本结构新颖的书,先放眼一下世界的同行吧。
(作者为中国人民大学新闻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本刊学术顾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