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初夏,我一直在墨江十几个乡镇间穿行,古老而朴素的土掌房,让我重新认识了生我的这片故土。
离墨江县城不远的水癸大寨,居住着两百多户哈尼人家。这里,大多数的土掌房几乎都有百年以上的历史,土墙上的一道道风痕向我们呈现着岁月的背影。
这两百多户人家在我看来似乎就是一家人,弯曲而神秘的巷道串着家家户户,密密层层的房顶更系着百年、千年的血缘与亲情。
夜幕降临的时候,我们应邀到一户人家用晚餐。晚餐非常丰盛,过年时腌制好的腊肉、清炖的乌鸡、鲜嫩的甜笋、酸辣的萝卜干……样样都勾人食欲。
主人为我们斟上自酿的白酒,哈尼谚语说:“酒是一桶蜜,能够将两颗心粘在一起;酒是一座桥,能够将两座山连在一起。”又说:“话是酒撵出来的!”当真不假!没多大会儿功夫,男主人变得健谈。
女主人美丽温顺,她不太说话,只是浅浅地笑着,不时为我们盛饭,往桌上的菜碗里添菜。
吃完饭,我们顺着这户人家的独木楼梯爬上房顶,这才发现其实月亮都已经升起来了。
房顶是土掌房民居的主人们相互间交流、交际和集会的重要场所;是居民们相互串门的重要通道;这里的人们居家生活时,走在房顶上的时间比走在地上的时候要多得多。家家户户紧密相联的土掌房顶是哈尼人展示风情的重要舞台。
房顶隔壁家的人在收拾晾晒着的玉米,不远处有一对青年男女在谈情说爱,看见我们高举着相机,女孩子羞答答地背过身去不让我拍照。
收拾玉米的是一位奶奶,看见我们,她直起腰抬起头,这时月光刚好照在她的脸上,我们看到了她有些苍老但极为安详的脸。像是在和我们打招呼一样,奶奶看着月亮轻轻地唱起了歌:
月亮不出不出么
从墙头上出来了
星星不亮不亮么
从房檐上亮起来了
这是一首唱给孩子们听的歌,歌词很简单。之前曾读过墨江县城一位文人翻译整理出来的歌词全文,当时就觉得很美很有意境,没想到就在不经意间,这歌的意境和画面恰似有人导演过一样在我眼前鲜活地上演。
唱完歌后,奶奶算是向我们打过招呼了,她跪在晾晒玉米的竹篾笆上,将金色的玉米粒双手捧起,宁静的山寨弥漫起浓稠的挥之不去的芳香。
一天,适逢猛嘎寨子的一个小节祭,吃完晚饭后人们便陆陆续续出现在了自家的房顶上。十几个盛装的姑娘媳妇们集中在老房顶上,那里是全寨的中心。姑娘媳妇们头裹精美的绣花包头,身上缀满叮当作响的银饰,每个人胸前的八角银花在月光下熠熠生辉。
车阿迷车
车车果碟
碟碟果些
些些力勒
……
歌词节奏简洁,旋律欢快优美,歌声中,姑娘媳妇们甩动着手臂,扭动着腰肢,满身银饰随着节奏有规律地摇响,细碎的月光在身上跳跃。这样的场景极具感染力,助兴的人们止不住放开歌喉:车阿迷车,车车果碟……《阿迷车》是在哈尼族中流传最为广泛的歌舞。这种歌舞无须伴奏,人们用载歌载舞的方式进行生产、生活、历史、伦理道德等内容的传播。
整个山寨都被欢乐围绕着,我也被这朴实无华的场景深深地感动了。
我的双手一边牵着一个约模十二、三岁的女孩,这俩女孩明眸皓齿,俩女孩紧握着我的手前后摇摆着,脆生生的歌声从她们的小嘴里成串成串地飞出来。
如果说夜幕下、月光里的土掌房总是让人感到温馨浪漫,那么,白天里飘荡着的生活气息却为土掌房增添了一份踏实而从容的人间烟火气息。
两支白鹅在李腊匹家的门前声音宏亮地叫个不停,显然门边发出的砍木头的声音并没有影响它们的争吵。寂静的山寨把砍刀声放大了许多,铛铛的声响中,一些黄色的木屑在砍刀下飞溅。
此刻,李腊匹在五月的阳光下耐心地砍制着一根崭新的犁把,喜欢手中这根结实的黄栗树杆在阳光里闪烁的颜色,这些光芒原本一直被褐色的树皮包裹着,现在被他的长刀一点一点地催逼出来。
紧挨着李腊匹家的房顶上,三个妇女在摆弄着织布的排场,看得出她们要织的布很长,她们先在李腊匹家的屋顶上安了几根挂线头的木桩,然后细致地梳理着手中的棉线。棉线很长,须得由另外两个人小心的拉到另外一家的房顶上。这在我们的眼里也成了一大奇观。将近二十几米的长度得用多少时日才能织完呢?
三位妇女支好布架后,留下一人织布,只见她两手麻利地捻好线头,快速穿进梭子里。接着,梭子灵巧地在她的手中来回翻飞。不一会儿,另外两位妇女在小竹凳上坐下,从竹篮中拿出黑色的土布,开始绣花,原来她们正在为织布妇女的女儿赶制嫁妆。
做绣活的,一个是嫂子,一个是表姐,都是刺绣的好手,她们分工赶活计,嫂子绣包头,表姐绣围裙。绣的都是传统的八角花。以红黄蓝绿紫为主色,色彩强烈、纹样清晰,富有哈尼传统特色。
由此,我不禁想到,哈尼妇女用作传统服饰的刺绣其实已经是一种文化符号,但它所表达的是本民族群体的社群性。在这里社群性才是至高无上的。一个民族的审美观,就这么在衣纹上和制作衣纹的过程中约定俗成地凝成一体。这都是刻写在哈尼土掌房上看不见的音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