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80岁。有人说:“几乎每一个中国读书人的书架上都会有三联书店的书。”这么多年来,没有哪一家出版社能对国人的阅读产生如此巨大和深远的影响,也没有哪一家出版社能像三联书店那样,集结不同时代文化知识界的名人大家,被誉为知识分子的精神家园。
坐落于美术馆东街的三联韬奋书店就是许多人钟情和留恋的地方,它不止是你卖我买的一个“店”,它更是一个广博、深邃的文化场所,身在其中,越发知道阅读的美好。
谁没有一次青涩的单恋
陈烽,24岁,本科毕业生
记不起哪个高人说过:“抽烟的人大都不会记得最初是从第几包上的瘾”。这句话特别适用于我对三联书店的痴迷。上高二的那年,我不知不觉地就迷上了三联书店。
那天,放学回家的路上下起了雨,没有带伞,就溜进了美术馆东街的三联书店。里面不但有书看,还播放着轻轻爽爽的音乐,好多人在里面看书,楼梯上坐的也都是人。说实话,我爱看书,但绝对到不了这种席地而读的程度。
听父辈们说过,他们年轻时没有书读,偶尔得到一本,眼珠子都红了。我有的是书看,大多数只是翻翻就撂那儿了。自己的书,等到80岁再看也来得及。可那个下雨天,我真就看出了别样的滋味。
记得那天我随便一翻就看上了饶雪漫的《左耳》,故事情节吸引住了我,不知不觉地看到打烊。我开始关注“饶氏系列”的读物了,《沙漏》《离歌》等都让我爱不释手。
读书的人里有许多同龄者,其中就有她。她那天斜靠在楼梯扶手上看书,一下就把我吸引住了。我敢保证,我们班、我们年级、甚至我们学校都没有像她那么漂亮的,感觉知性又温存。我开始心猿意马,好在手里是一本《蔡志忠漫画》,有一搭无一搭也能看得进去。
从此,我经常去三联书店。10有3次能遇见她。我猜她是邻校的,和我差不多年级。高考前半年,我参加了一个集训高考班,忙得颠三倒四,没空去书店。每天临睡前一遍一遍地想象着高考后到那里去,与她邂逅。在三联书店的那段经历,让我觉得所有的书似乎都是写她的。
我曾经恭恭敬敬地记下了《左耳》的主题曲:
他们都说我们的爱情不会有好的结果
而我一直没放弃努力
他们都说左耳听见的 都是甜言蜜语
左耳的爱情遗失在风里
当今年春天飘起最后一场冰冷的雨
有一些故事不得不写下最后的痕迹
那些关于我们之间的秘密
就让他藏在心底
再也不用跟别人提起
左耳听见 左耳听见
我不会离去
我一直在这里
直到现在,看到我曾经记录下的这些文字,脑子里还是一阵血涌。
那阵子,我几乎对三联书店熟悉的环境、氛围和室内音乐形成了一种条件反射,一踏进书店,便觉心清气爽。她如果不在,人们专注看书的氛围也激励着我。她在,我会感觉特别美好,看进去的东西记得更牢,似乎处处都有她的影子。
高考后,我又去了三联书店许多次,乘兴而去、扫兴而归。直到现在,我工作1年多了,还是会习惯性地去三联书店转转。当然,再也没能见到她。
在大学里,因为有了那段读书丰富的经历,使我在学校里成了一个小有名气的文艺青年。我不断参加班级的、年级的、校级的各种读书、写作类的文化活动,撰写的稿件屡屡中奖。那段发生在三联书店的浪漫往事,成为我人生独享的精神财富。
“读书无”之乐
李先生, 49岁,大专,白领
与其说到三联书店读书,不如说到三联书店履行我的生活方式。辛苦工作一周后,我经常双休日信步周游,自觉不自觉地,我的脚总是把我带到灯市口、景山一线。那里有许多景致值得一看再看。景山的万春亭上鸟瞰皇城,美术馆里看看展览,美术馆以东十字路口东北角一家陕西饭馆吃碗酸汤饺子,最后就会不由自主地来到我的快乐驿站——三联书店。
有位作家说:“人生有两本书:一本是有字的书,一本是无字的书。读不好有字之书的人,是读不好无字之书的”。这话简单朴实,但闪烁着智慧者的思想光辉。我属于先读无字之书再读有字之书的一类人。“”中被耽误过青春,没读过几本书。成人后,方被告知,于是看中了这里。
我看书很杂,过去主要靠买,但渐渐发现,买来的书往往就少了急迫感,反被束之高阁充了样子。再加上这些年书价不断上涨,就更多地来三联书店了。
限于条件,在这里无法喝着咖啡、抽着香烟细品书中滋味,只能简明扼要地看,但也不尽然。有时突然发现一本心仪的,往往忘却了时间。每每看到天晚还没看完,为下一周再来留了念想,也让生活增加了一个小企盼。
这些年,三联书店吸引过我的书不少,王晓波的《思维的乐趣》《我的精神家园》《人心与人生》《这个世界会好吗?》,钱钟书的《写在人生边上》,杨绛的《走到人生边上》等都看过,但最让我内心舒畅自在的还是《梁实秋散文》。
梁实秋是个有争议的人物,早期曾专注于文学批评,坚持将描写与表达抽象的、永恒不变的人性作为他的文学观。他批评鲁迅翻译外国作品时的“硬译”,也不同意鲁迅翻译和主张的苏俄“文艺***策”。他主张“文学无阶级”,不主张把文学当作***治的工具,反对思想统一,要求思想自由。这期间和鲁迅等左翼作家笔战不断,故尔被鲁迅斥为“丧家的资本家的乏走狗”。也曾把他定为“为资产阶级文学服务的代表人物”。
又是“丧家的资本家的乏走狗”,又是“为资产阶级文学服务的代表人物”,这个双料罪人被打翻在地,踩上了千万只脚。所以,在相当长的一段历史时期内,我都自然排斥梁实秋这个名字。直到那天,在三联书店里看到了他的散文集。
拿起来随便一翻,就颠覆了我旧有的认识。他不但文章写得精干、洗练,说理性极强,散文也写得非常入世,这是我抄录过的《吃相》中的几段:
“一位外国朋友告诉我,他旅游西南某地的时候,偶于餐馆进食,忽闻壁板砰砰作响,其声清脆,密集如联珠炮,向人打听才知道是邻座食客正在大啖其糖醋排骨。这一道菜是餐馆的拿手菜,顾客欣赏这个美味之余,顺嘴把骨头往旁边喷吐,你也吐,我也吐,所以把壁板打得叮叮当当响。不但顾客为之快意,店主人听了也觉得脸上光彩,认为这是大家为他捧场。”
“运用筷子,也不能不有相当的约束,若是频频挟取如金鸡乱点头,或挑肥拣瘦地在盘碗里翻翻弄弄如拨草寻蛇,就不雅观。”
好嘛!一个金鸡乱点头、一个拨草寻蛇,把那缺少修养的饕餮之辈简直写活了。
他还写道:“从前我在北方家居,邻户是一个治安机关,隔着一堵墙,墙那边常有几十口子在院子里进膳,我可以清晰地听到‘呼噜,呼噜,呼——噜’的声响,然后是‘咔嚓!’一声。他们是在吃炸酱面,于猛吸面条之后咬一口生蒜瓣。”
看了,不禁哑然失笑,惹得一旁的看客们不断地瞄我。要不是可以“读书无”,我哪里觅得如此惬意的文字啊!我感怀我拥有的时代,感怀我拥有的“三联”。其实,我无数次在内心想象,应该给三联书店改一个更贴切的名字,应该叫做“三联书屋”“三联书房”“三联书馆”更好。
全能“备课室”
华力刚,34岁,大学本科,记者
那年头儿,互联网还不十分发达。
采访的需要,我需要随时了解掌握很多相关的背景材料。这些材料跨度大、变化也大。今天是故宫里的国学大师,明天就是中科院的物理学院士。到***书馆耗时太多,买书看又太浪费。
偶然的一天,我到位于美术馆东街的三联书店闲逛,发现这里的读物学术性强、文脉深厚且门类广博,恰可满足我的各种需求。从那以后,我就成了那里的常客。我感觉,三联书店的气场很优良独特。第一,有学术气氛。读者和经营者有一种读书人之间的默契,你尽可以看下去,没有亏欠店方的精神压力。第二,三联书店的读物注重人文精神,作家王蒙说过:“三联书店有一个传统,就是‘盗火’传统。用不同的角度,用批判的角度,用左翼思潮的角度,来谈社会问题,来谈中国的现状和历史,是把火种盗来,燃烧***青年的心”。也许,这就是韬奋先生“暗示人生修养、唤起服务精神、力谋社会改造、竭诚为读者服务”的精神吧。
那年,我采访一位国学大师,他是梁漱溟先生的得意弟子之一,人称“中国最后一个儒家”。第一次见面,我被老先生高深的学术观点和艰涩的语言弄得异常懵懂,双方沟通得很不成功。我知道,我需要补课了。
我在三联书店盘桓了两天,查阅了一些介绍梁漱溟先生的书籍。其中梁漱溟《人生的省悟》给了我很大的启发,该书包含有治学、修养及人生、社会、文化等各方面问题,语重心长,亲切隽永,足以发人深省。
第二次采访,我从梁漱溟老先生的生前逸事说开去,很快讨得了对方的兴趣,说起梁漱溟一辈子直道而行,却能活到95岁,老先生不禁唏嘘。我说到他中的一首打油诗,老先生竟然能和我一起背咏:
十儒九丐古时有,而今又名臭老九。
古之老九犹叫人,今之老九不如狗。
全凭知识无,***皆因知识有。
倘若马列生今世,也需揪出满街走。
由于准备充分,我和老先生间很快消除了学术的阻隔,交谈甚欢,稿子完成得很好。从此以后,三联书店成了我的“备课室”,并持续了好多年。
三联书店窗明灯亮,无论站在什么位置,都有适合阅读的光线。人少时,可以在书架前找个方凳坐看;人多时,拿本书坐在通向二楼或地下一层楼梯的一侧,也颇有几分悠然自得。如果功夫不长,无论在一进门的新书架前还是南面临窗的杂志区随便翻翻,都是不错的选择。
后来,逛书店成了我的一大乐趣。东城区的书店很多,但我对三联情有独钟,三联营造了温馨的环境,拉近了人们的距离。当年,邹韬奋先生创办生活书店,提出了三联书店的内在价值,创造出了3种尊严:知识的尊严、思想的尊严以及知识分子的尊严。也许,这就是它普遍受到知识分子群体欢迎的重要原因。
当然,在互联网高速发展的今天,三联书店在与时俱进方面的功课还有很多,我们期待它能够百尺竿头、再进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