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来,在我们这个时代所能包容的最大限度下,她一直是一位女王。”
――欧内斯特・海明威
蒙巴那斯的女神
不是每一个漂亮女孩儿都能得到成为女神的机会,这需要天赋、专注和纵情,亦离不开整个时代热情不减的衬托。除了与吟游诗人在落满星光的河畔相遇外,缪斯有时候也会从市井最低处渐渐长成。吉吉(Ki Ki),20世纪20年代整个巴黎、所有充满创造力的落魄艺术家的女神,那个猛然绽放出色彩的时代,从她的身体上生长出来。
缪斯女神应该是什么模样,这与她的时代和城市有关。蒙巴那斯的吉吉是上天赐给这圣地最好的礼物。蒙巴那斯(Montparnasse)是一座虚拟的山峰,在艺术家和流浪学生心中高耸如云,事实上,这个名字正来源于希腊神话里太阳神阿波罗与文艺女神缪斯住的灵地帕耳那索斯山(Parnassus)。所有的艺术圣地都离不开漂亮女孩儿和酒,很难说是为了让人明白吉吉的身份,还是为了让人了解蒙巴那斯的灵魂,这两个名字被绑在了一起。以至于当时和后来的人提起她,都说是“蒙巴那斯的吉吉”。
“就如同那一年,吉吉成了一个象征,蒙巴那斯变成一个富有、繁荣、霓虹闪烁、载歌载舞的城市,充盈着麦片、葡萄干,而且,多姆咖啡馆有鱼子酱卖。”――届时已经成名的欧内斯特・海明威在吉吉的自传英文版序言里,对这个女人、这座城做了生动的描述。
吉吉出身在出产美酒且风景优美的勃艮第,是一个由外婆抚养成人的私生女。小时候家庭穷困,长大后也并没有富裕起来,那些纸醉金迷的沙龙和通宵达旦的聚会于她而言不过只是身外事。吉吉是“巴黎夜生活的顶梁柱”,又或是众人口中放荡的,著名的情妇,艺术家眼里的女神。但也许她又什么都不是,只是在顽皮笑着看世界,尽情展露她的美丽。像照片里人们见到的她永远光洁的后背一样,是那个在巴黎街头荒唐胡闹、精力充沛、欢快而好饮的年轻姑娘。
巴黎拉丁区边缘的蒙巴那斯从来不缺少逸闻。学生们还在朗诵着古典派冗长的诗篇,市民们就开始挤在十字路口的流动马戏团旁看美女驯兽;简陋咖啡馆的墙壁上是经年的污渍,聚集在里面高谈阔论的落魄浪游者开启了新时代的超现实主义艺术。而少女时代的吉吉,用阅读来弥补白天做工的疲累。事实上书本几乎是所有少女向世界敞开稚嫩心灵的最便捷的途径。她在自传里写道:“我靠阅读书籍增加知识。晚上,我如痴如醉地读‘方托马斯’。我多么期待能遇上一个这样的男子:带着高礼帽,披着带紫色内衬的黑斗篷。我想象他轻轻地从我特意打开的窗户跳进来,把我抢走。”
那个时候,这位早熟的女孩儿已经意识到了自己对艺术和情感的渴望出自身体的同一个地方,对这两者的欲望如与生俱来般不可抗拒――这是蒙巴那斯爱上她的原因。
艺术让缪斯找到自己
女神不等同于天使。任何一个从街头跌跌撞撞走进艺术家画笔下和照片里的缪斯都不是天使。作为提供给艺术家不竭灵感的女神,除了外貌和身体无懈可击外,更重要的是女神能将美貌运用到极致,并不那么在意自己的名声。
吉吉本名爱丽丝・普兰(Alice Prin),自从她的某一位画家男友为她起了“Ki Ki”这个名字后,她便更喜欢人们叫她这个来自床第之间私语的词汇――正如她喜欢在歌厅里用懒洋洋的嗓音唱***小调,喜欢把自己优美的身体在睁大眼睛欣赏的观众面前,甚至连跳舞都是为了展示在乐曲中震荡的曲线。这个天真烂漫而又放浪形骸的吉吉正是20年代巴黎艺术生活的最好代表:边缘的先锋派们从绘画和摄影中拼凑出超现实和达达主义那标志性的闪烁不清的光影,失焦的、怅然若失的、满含欲望的。吉吉无处不在。
十几岁时,刚来到巴黎的吉吉做了一系列的体力活谋生:印刷厂的排字工,在制鞋厂为一战生产皮鞋,面包店的女佣……直到辞职后逐渐干起给雕塑家或者画家当模特的行当,吉吉才算开始了她的艺术生活。得益于曼妙的身体、年轻美丽的面容,当然还有纵情不羁的生活方式,在做模特的生涯中,吉吉很快成为了艺术家们追捧的重点对象。
吉吉在蒙巴那斯先后遇见了吉斯林、莫迪里亚尼、藤田嗣治、苏丁、曼・雷,甚至还有毕加索,并且相继成为他们的笔下和镜头中的模特,成为点燃这些男性艺术家创作灵感的缪斯女神。他们每一位都是时代的先锋者,大巴黎尽职尽责的描摹人,把艺术导向新生,留名后世。而吉吉的面容和身体也在他们的作品里辗转流传至今。
或许是天赋使然,吉吉在每位艺术家面前都能完美地“逢场作戏”,身体每转动一个微小角度,就能产生出新的涵义,迸发出新的创作灵感。吉斯林为她画过一百多张肖像,油画里的吉吉,表情娴雅,眼睛很大,望着远处,短发和齐刘海是她的专属标志;而藤田嗣治则善于用粉彩描绘出吉吉纤细的骨架和迷惑人的东方风情。
在所有留下名字的艺术家里,曼雷是最了解吉吉的。在他的摄影照片和电影短片里,吉吉有时候骄矜妖冶像艳丽的皇后,有时候眼角挂着稍纵即逝的忧伤如同迷茫的少女,她圆润光洁的身体渐渐从混沌里绽放出来,轻薄、耀眼,像一尾鱼在水波里游曳。他为吉吉拍的电影短片叫《海星》,字幕用了德斯诺的诗:“我们堕入无尽永夜之沙漠。”
在艺术面前,吉吉是主动的,哪怕当她只是站立在画架或摄影机前面,她就已经在用自己的身体引导艺术家创作了。遇见吉吉之前的曼・雷和之后声名远播的他完全不同,当然吉吉自己也是。缪斯在改变艺术家的同时,也在不断寻找自己。
当不再是蒙巴那斯最年轻夺目的女孩儿,吉吉也开始自己画画。她玩票一样开了几次画展,卖得还不错。她的画色彩艳丽,笔触拙朴,乍一看会让人误以为是马蒂斯的作品。吉吉本人滑稽而爽朗,那些画也如此:黑色乱糟糟短头发的走钢丝女杂技演员,度假海滩上躺着的女人表情惶恐。她还有自画像,率性地几笔挥就出一个专注执着的女人。这些她,跟那些著名艺术家膜拜般画出的、充满风情的她有些不一样。
爱是最短暂的永恒
吉吉在1938年写作完成的自传叫《爱情是这个样子的》,她似乎把人生与爱情等同了起来。在自传里面,她写了当自己还是个少女时的一段经历,“我有一个自己的男人,有一个睡觉的地方,我还是处女,不过我有的是希望。”
后来曼・雷曾经不惜篇幅地叙述与吉吉相遇的经过:在蒙巴那斯一个小咖啡店里,吉吉跟咖啡店侍者吵了起来,原因是侍者认为吉吉没有留着短发而且没有戴帽子,所以没有资格在这里喝咖啡(那个时代法国主流社会还在整日讨论着女性的头发和帽子,认为在公众场合不戴帽子就不是高贵的女人)。侍者认为吉吉短发的样子被会被人认为是,所以不能呆在咖啡馆里。这可惹恼了吉吉,对着侍者和老板大吼,说自己不但没有帽子,而且没有裤子,她有的是魅力,但绝不会用这个来换钱。吉吉像街头斗殴的英勇男人一样,甩下一句话,“蒙巴那斯没有人不认识我,我会让所有人都不再来这里。”
当然,像情节老套的19世纪小说一样,曼・雷解救了吉吉,把她带出咖啡馆去了电影院。他不失时机地开始赞颂吉吉的美,并且要求为吉吉作画和摄影。吉吉起初并不把曼・雷看在眼里,因为用尽词句来赞美她的男人实在太多,蒙巴那斯小巷和阁楼上的艺术家工作室里到处都是留着她身影的油画和照片。后来曼・雷说服了吉吉,他们开始了6年相爱间杂着不断争吵的时光。
与艺术家恋爱似乎少不了争吵与争风吃醋。与曼・雷分手后,吉吉在自传里回忆了蒙巴那斯的一切快乐、荒唐和放浪,却只字不提那段在一起的时光。我们无法揣测他们之间的爱情是逐渐变淡还是突然被折损掉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这是吉吉生命中重要的摄取养料的时光,于她而言,养料是艺术,是,它们都转瞬即逝,然后地老天荒。
离开曼・雷之后,吉吉和一个杂志记者在一起。起初的时光总是美好,但那个男人后来得了精神病。更糟糕的是,吉吉的母亲在此时也因为被抛弃而开始酗酒,后来又受了重伤。在绝望中,吉吉开始了地狱一般的生活:要不在夜总会跳舞赚医疗费和路费,要不就是去记者的精神病院看着他装疯卖傻,要不就坐很久的火车去照顾她发狂而又奄奄一息的妈妈。母亲晚景凄凉,她的情人只能被她称做“我的疯子”。
当吉吉在去异国演出的时候,母亲突然去世了,赚得的钱只好全部用来作为安葬费。没多久,情人也死去,吉吉经历了人生中最消沉的一段日子:伤痛和被误解,***,缓慢地戒毒,和新的人共度余生……当她恢复过来时,蒙巴那斯又重新有了色彩。
也许每段戛然而止的感情都会留下一小处钝伤,然而吉吉在自传结尾留下了这样一句话,“我有一个情人,他爱我,我爱他,我们会很幸福。”经历过世间的繁华与潦倒,光亮和阴暗,这个纵情快乐的女孩儿一直没有变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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