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知道笼中的鸟儿为何歌唱》是美国非裔女作家玛亚·安基罗的六部自传体小说中影响力最大的一部,后被改编为影视作品,并取得了巨大成功。影片在纷繁复杂的记忆片段中,展现了一幅生动的美国南方小镇的生活画卷,并把其中形形人物的文化身份与安基罗的自传叙事相结合,描述了安基罗经历的“自我憎恨”“微妙抵抗”“积极抗争”“宽容关怀”的“自我主体”回归的心路历程,构建了一个黑人女孩的自我成长之路。
[关键词]自传;文化身份;成长
《我知道笼中的鸟儿为何歌唱》是当时已入不惑之年的安基罗对自己悲惨童年生活的回忆。记忆始于年仅3岁的安基罗在父母离异后,被送到美国南方阿肯色州的乡村小镇斯坦姆坡斯,与祖母安尼·约翰森一起生活。20世纪30年代的美国南方,旧体制趋瓦解,但其固有的心理和文化却疯狂地存活着,白人仍然偏执地捍卫着曾经的特权,致使斯坦姆坡斯镇仍然笼罩在种族歧视的阴霾中。生活在这种氛围中的黑人女孩安基罗过早地遭遇到白人种族主义者的凶险和暴力,过早地承受着黑人女性的无奈和屈辱。在影片中,我们与安基罗共同经历了她对于金发碧眼和白皮肤的深切渴望,她被后的恐惧和沉默,她蓄意打碎主人花瓶后的情感宣泄,她立志成为街车售票员的主动抗争;一起目睹了她在种族和性别歧视的双重压力下,从不知所措到无言的愤怒,从“微妙抵抗”到“积极抗争”的成长过程,见证了她从黑人身份错置到黑人种族骄傲的巨大变化。童年的记忆在她16岁成为未婚先孕的母亲经历中拉上帷幕。这部影片是一部典型的有关童年和青春期的自传性作品,它融合了黑人自传与女性成长主题于一体。
影片体现的种族意识非常强烈,且呈现出晦暗的颜色,这与安基罗早年在种族歧视阴影下的生活经历有着直接关系。童年的安基罗生活在种族、性别及身份错位的幻觉所致的梦魇和痛苦中。被父母拒之门外、备感孤独的小安基罗,从白人鄙夷和冷漠的眼神中,朦胧地意识到自己与流行的评判标准差异较大,比如她的黑皮肤、黑卷发、大骨架和宽脚板儿,从而对自己的相貌感到羞愧和自卑,觉得与白人女孩相比,自己简直像个魔鬼。渐渐地,她把这种外在的负面评判内化为对自身的厌恶和怨恨,对天生黑皮肤的憎恶。极度的压抑致使青春期的安基罗产生强烈的种族自我憎恨情绪,并在心理上产生了错位的幻觉。在心理学上,这是一种自我拯救和保护的心理暗示。安基罗幻想着自己本是一个地道的白人,有着“浅蓝色的眼睛”和“长长的金色头发”。在这种错位的幻觉中,她质疑并逃避着注定的黑人身份,这一幻想在黑人女孩的心理上带有一定程度的共性。比如,在莫里森的《最蓝的眼睛》中女主人公佩克拉身上也存在着同样错位的幻觉和身份危机感。这种施了魔咒般的心理暗示导致佩克拉走向疯狂和毁灭,而安基罗却如凤凰涅槃,克服了这一心理暗示,完成了艰辛的成长历程,确立了健康、完整的身份意识。这一切首要归功于安基罗成长道路上的一群女性引导者们,她们是性格鲜明的黑人女性构成的网络,体现了黑人女性之间的“姐妹情谊”。其中有两位中心人物:祖母安尼·亨德森和弗拉沃丝夫人。她们的引领构成了安基罗生活的主线和成长的不同阶段。黑人女性间无论什么关系都可以建立起强大的“姐妹情谊”,她们相互扶持和帮助,这是黑人女性在种族和性别双重压迫下寻求自我、获得***的坚强基石。
祖母安尼·亨德森,这位被安基罗兄妹称为母亲的女性是安基罗生命中最重要的人物。祖母***抚养了子女和曾子女,经营一家位于黑人社区中心的商店。个性及经济的***使祖母赢得了黑人的尊敬和白人的刮目相看。在种族歧视的严酷社会环境中,祖母顽强地保持着作为女人和黑人的尊严与骄傲,采取了一种“微妙抵抗”方式,即用经济上的富有和和平的手段来对抗种族歧视,这是黑人在与白人长期较量中摸索出来的一套行之有效的策略。影片中穷白人女孩辱骂祖母事件就是一次祖母式“微妙抵抗”策略的大胜利。三名肮脏的白人女孩在祖母店前公然挑衅,而祖母不动声色地哼唱着福音歌;当她们离开时,祖母称呼她们“小姐”,并彬彬有礼地道别。见此情形,小安基罗感到屈辱和愤怒,她不懂祖母为何要称呼那些龌龊、无礼的白人“小姐”。她虽不能完全明白这场斗争的性质和意义,但面对若无其事的祖母,她又朦胧地意识到祖母此举的高明之处,那就是祖母正用黑人的淡定从容有效地对抗白人的粗鲁无礼。对于黑人,这是相对体面、安全和有效的抵抗方式。祖母用自己的一生觉悟并实践着这一策略,并传授给了安基罗。对于处于成长期且饱受身份错位煎熬的安基罗,祖母的榜样太及时了。
另一个记忆片段是关于“我”与弗拉沃丝夫人的故事。年仅8岁的安基罗被母亲的男友弗瑞曼,之后弗瑞曼惨遭杀害,善良的安基罗以为他的死与自己有关,于是陷入了自责的沉默中。祖母请来弗拉沃丝夫人帮助***安基罗的心灵创伤。与祖母相似,弗拉沃丝夫人也是斯坦姆坡斯黑人社区德高望重的女性,有所不同的是,她出身高贵,受过良好的教育,举止优雅得体,这位女性向在沉默中苦苦挣扎的小安基罗伸出了温暖的援助之手,使她生平第一次得到别人的喜爱和尊重。这种受到重视和认可的感觉给了安基罗自信的力量,也为她身份意识的苏醒打下了坚实的基础。更为重要的是,弗拉沃丝夫人以自己知性的魅力为安基罗打开了另一扇门,将她领入知识的广阔天地,引导她成为一名“通过知识施加影响”的黑人女性。从阶级本质来看,祖母与弗拉沃丝夫人分属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即“文化传统”与“宗教传统”的区别。当两条道路同时伸展在安基罗面前时,她心里的天平倾斜了,开始为祖母浓重的口音感到难为情。安基罗不想做祖母那样沉默反抗式的黑人,而想成为弗拉沃丝夫人一样用知识武装自己的黑人,那种“不必局限于家庭范围影响”的黑人女性。因深处惊吓和屈辱交织的情感困惑中的安基罗,严重失语;为了让安基罗能够开口说话,弗拉沃丝夫人给她朗诵诗歌,使她领略到诗歌的魅力并喜爱上了诗歌。语言不仅是交流工具,而运用一种自我定义的语言的能力更代表了女性自我认识与热爱的程度。在影片中,话语的力量作为核心问题备受关注。在审判弗瑞曼的法庭上,当法官询问事件之前,二人是否有过肌肤之亲时,安基罗撒了谎,这直接导致了弗瑞曼被判刑和最终惨死。安基罗也因此意识到了语言的破坏性和毁灭性,于是她选择沉默的极端方式以避免伤害他人和被人伤害。语言能力的丧失也意味着安基罗自我身份意识的迷失。在弗拉沃丝夫人的帮助下,安基罗语言能力恢复的过程也是她个体成长的过程,她明白了语言特别是黑人语言对于黑人完整而健康的自我意识的伟大建构力量。后来,10岁的安基罗来到卡林楠夫人家做女佣;因被这位夫人随意改了名字,盛怒之下她故意打碎夫人心爱的瓷盘以示抗议。这个情节显示了安基罗语言和身份意识的觉醒。名字作为一个人的身份符号是神圣不可侵犯的,而白人雇主将之随意更改,使已用语言力量武装起来的安基罗深感受辱。“***”“***母狗”等称谓曾经是奴隶主们的口头禅,成为黑人女性屈辱的代名词。非人的被奴役的历史使得黑人对于称谓异常敏感。对于名字的强烈意识表明安基罗已经进入自我价值的内在觉醒期。为了证明自我的存在和价值,安基罗平生第一次运用祖母式“微妙抵抗”策略,既不能公开对抗白人雇主,也不能放弃来之不易的工作,更不能允许别人随意更改自己名字,此刻安基罗终于理解祖母面对无理取闹的白人女孩时的处境,也懂得了“微妙抵抗”的真谛。至此,在两位黑人女性的引领下,安基罗迈出了黑人女性成长道路上的关键一步。
成长之路荆棘丛生,对于黑人女性更是如此。在祖母与弗拉沃丝夫人榜样力量的作用下,安基罗取得了成长的首次胜利。但是,安基罗很快意识到她必须在二人树立的两种模式中选择其一,她越发清楚地认识到“微妙抵抗”策略的实质和局限性。安基罗兄妹思母心切,他们意外地在好莱坞喜剧女星凯·弗兰西丝身上找到了情感寄托,因为他们觉得两人长得很像双胞胎姐妹。可事实是,弗兰西丝并非妈妈的姐妹,这只是他们心理上的自我满足和可怜的窃喜,是自欺欺人的精神胜利法,无法从根本上改变黑人艰难的生活处境。心理安慰与现实环境的巨大反差,带给安基罗的只有更大的困惑和错位。社区黑人们聚集到祖母店里收听黑人乔·路易斯与白击手的比赛转播,结果乔大获全胜。他们自豪地欢呼着:“黑孩子是这个世界上最强壮的人”,却又不敢晚上出城回家,原来是怕被白人抓到。由此可见,“微妙抵抗”方式对于改变黑人的境遇非但于事无补,更为严重的是,那些惯于使用这一策略的黑人常常会在心理上首先输掉。
于安基罗,祖母的“微妙抵抗”模式渐渐失去了光彩,而弗拉沃丝夫人模式是否就是完美的惟一选择呢?米契尔·华莱士曾经指出奴隶制度下产生了两种女性:一种是内战前***而获特权的女性;另一种是贫穷却敢于反抗的女性。弗拉沃丝夫人显然属于前者,但这类女性具有明显局限性。她们历经无数挣扎、反抗而获得并维护自己的尊严和体面,却始终无法达到20世纪60年代女权主义者理想的平等境界;她们只能在极为有限的空间内享有权威并施加影响。安基罗对于这两种女性生存模式有着清醒认识,她内心涌动着超越的冲动,试***改变宿命,挣脱传统的黑人女性成长模式。随后,在市场街公交公司招聘街车售票员这一事件对安基罗的成长起着决定性作用,是整部影片的高潮。她的求职之举理所当然地遭到各个方面的阻力。公交公司从不雇佣黑人,因而对这个痴心妄想的女孩不屑一顾,黑人社团也觉得她自讨没趣。此时,她充分运用从两位黑人女性那里学来的策略和知识,但又从根本上与她们区别开来,取得了孤身反抗种族和性别歧视的胜利。为了获得这份心仪的工作,安基罗持之以恒地每天出现在公交公司,虔诚地***、请愿,终能如愿成为这里的第一位黑人职员。这看似简单而幼稚的***之举,却需要一个人良好的心理素质、平和的心态以及坚定的意志力;只有具备这些特质的人,才能在白人鄙夷、嘲讽的恶劣环境中得以生存并最终取胜。对于身处30年代美国南方社会的黑人女孩来说,这需要内力修炼。评论家派垂西亚·H·考林丝对黑人女性“内力”与“外力”的关系有过这样的论述:“如果一个黑人妇女被迫保持‘外在的静止’,她总是能把内在的改变的意识提升到自由的领域。通过自我知识武装起来,即使在严格限制一个人能力作为的条件下,也是必要的”。这是黑人女性在种族、性别和阶级压迫中所产生的“被压迫的知识”的释放过程。而安基罗的成长过程正是对祖母和弗拉沃丝夫人分别代表的那部分“被压迫的知识”的吸收和扬弃过程,这种心理和精神上的升华对于黑人女性健康的自我身份意识的构建十分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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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汪凡凡(1979—),女,河南信阳人,文学硕士,信阳师范学院讲师。主要研究方向:英美文学和翻译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