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年,农历除夕,北京大钟寺撞钟,钟声迎来了新岁元旦。每年除夕,北京鼓楼响起了有节奏的阵阵鼓声,热闹间迎来了农历新年的第一天。敲钟击鼓,确是古代的一种报时方式,但是并不在除夕之夜作为除旧迎新之举,而是每天早晚撞击。在城楼响起钟声鼓声,既可用来报时,也是城市管理的一种方式。佛教传人,寺内也敲钟击鼓,则是集众(僧徒)参禅的寺规。两者性质是不同的。
城楼报时,敲钟击鼓,历朝历代每有规定。如唐代实施晨钟暮鼓,鼓响,城门关闭,实行宵禁;钟鸣,城门开启,万户活动。老百姓都习以为常。白居易的弟弟白行简所写《李娃传》提到:“久之日暮,鼓声四起。姆曰:‘鼓已发矣,当速归,勿犯禁!一禁,即夜禁。鼓声一响,街上就禁止行人,违者称为“犯夜”,要受拘禁。
不过,在汉魏时期,报时方式却是晨鼓暮钟,恰恰与唐代相反。汉蔡邕撰《独断》记:
鼓以动众,钟以止众。夜漏尽,
鼓鸣即起;昼漏尽,钟鸣则息也。
滴漏是古代计时器具,根据刻度分夜漏和昼漏。夜漏尽,乃夜时将尽,天将明;昼漏尽,则日时将尽,夜已临。汉代击鼓迎晨,是因为鼓声振奋,催人劳作。早在先秦时期,鼓已作为壮音,出征先要击鼓,如《诗经・邶风・击鼓》所记的“击鼓其镗,踊跃用兵”。两***对峙,也要以鼓激励,如《左传・庄公十年(前684年)》记齐鲁之战,曹刿一鼓败敌。“一鼓作气”,即源于此。所以,蔡邕说鼓以动众,这是先豢传统相袭,用之报晨,正合习俗。东汉时,城楼报时,仍依晨鼓暮钟。据李善引崔元始《正论》载,“永宁诏:‘钟鸣漏尽,洛阳中不得有行者。”’永宁是东汉安帝刘祜(hù)的年号,还重申了钟鸣后京都宵禁律。
《三国志.魏书.田豫传》记魏齐王曹芳年间,田豫年迈,屡乞致仕,他上书曰:“年过七十而以居位,譬犹钟鸣漏尽而夜行不休,是罪人也。”田豫拿“钟鸣漏尽”时已日暮,比喻自己人己暮年,不应再居官位。正如钟鸣禁夜却偏要在街上行走不休,不可为而强为之,这不是明知故犯,简直成了罪人了吗!三国时期,钟鸣漏尽,仍定暮时撞钟。
到了南朝刘宋,报时方式还是旧制。当时诗人鲍照写过一首《放歌行》,生动地描绘了京城官宦们忙于钻营往来奔竞的情态:
冠盖纵横至,车骑四方来。
素带曳长飙,华缨结远埃。
日中安能止,钟鸣犹未归。
“钟鸣犹未归”,是指天晚时节城楼钟响,官宦们彼此应酬尚未止息。非常清楚,此时钟鸣仍为暮钟。
那么,晨鼓暮钟是什么年代改为晨钟暮鼓的呢?史书没有明确记载。倒是《南齐书・后妃传》有一节提到“景阳钟”,已是清晨撞击:
齐武帝以宫内深隐,不闻端门鼓
漏声,置钟于景阳楼上。宫人闻钟,早
起装饰,至今此钟唯应五鼓及三鼓也。
也许是在南北朝中晚期,出现了晨钟,到了唐代中早期,晨钟暮鼓遂成为报时的定制了。在唐人诗篇中多见传诵,即是明证。如刘禹锡的《阙下待传点》诗有“禁漏晨钟声欲绝,旌旗组绶影相交”句;温庭筠的《题望苑驿》诗有“景阳寒井人难到,长乐晨钟鸟自鸣”句。刘禹锡在宫门待传点和温庭筠在驿站都听到晨钟。钟声融入初曙景色,十分自然。
随着佛教的传播,寺院林立。作为寺规,有“晨昏钟”,“晓钟即破长夜,警睡眠;暮击则觉昏衢,疏冥昧”。《释氏要览》载:“诸比丘布萨,众不时集。佛言,若打犍稚(即击钟),或打鼓、吹贝。”召集僧尼,不敲钟,也可以击鼓。于是,各大寺院便在宣讲经文教义的讲堂左右兴建钟楼和鼓楼,早参升堂敲钟,晚参诵经击鼓,以集众徒。这样,晨钟暮鼓也成为一种敬佛活动的报时方式。时间一久,加上诗人墨客在作品中屡屡渲染,城市钟楼鼓楼的报时在人们印象里反而逐渐淡化,而寺院传出的早钟晚鼓却影响广泛,其原有的作用也有了转化,颇现灵悟禅意。
杜甫的《游龙门奉先寺》诗后半首云:
天阙象纬(指日月星辰)逼,云卧衣裳冷。
欲觉闻晨钟,令人发深省。
杜甫的“欲觉闻晨钟”,当然不会是听到城楼钟声去思考早晨的种种忙碌,而是联系到人生,引起种种遐想。
贾岛写的《早行》则更有意思:
早起赴前程,邻鸡尚未呜。
主人灯下别,赢马暗中行。
蹋石新霜滑,穿林宿鸟惊。
远山钟动后,曙色渐分明。
诗人写了一段夜色未散的早行情况,收句落在“远山钟动”上,把曙色渐明,紧系寺钟响动。这种写法在唐宋诗词中十分普遍,以致凡出现击钟击鼓,几乎都与佛寺相关。晨钟暮鼓,长期以来,每每限于传自寺院。至今,有的词典里注解“晨钟暮鼓”一词,也只提佛寺寺规,却不讲古代城市的报时方式了。
需要补充说明的是,《唐律疏议》引《宫卫令》:“五更三筹,顺天门击鼓,听人行。昼漏尽,顺天门击鼓四百槌讫,闭门。后更击六百槌,坊门皆闭,禁人行。”违者,笞二十。那时,暮鼓称闭门鼓,晨鼓叫开门鼓。王贞白写的《长安道》诗,描绘一日之内,京都官场关节不休,时间恰恰卡在两鼓之间:
晓鼓人已行,暮鼓人未息。
梯航万国来,争先贡金帛。
不问贤与愚,但问官与职。
如何贫书生,只献安边策。
古代城中报时,先有晨鼓暮钟,后有晨钟暮鼓,还有一段时间,曾经采用晨鼓暮鼓。
汉时钟鼓,不复存在,唐时之物,也都不见,清时钟鼓,又遭劫残,唯佛寺置器,尚有留存,偶尔得见。
关于晨鼓暮鼓的补说
《晨钟暮鼓与晨鼓暮钟》一文在《中国文物报》“文物之旅”版发表后,就有友人对我说,晨钟暮鼓,是早已知晓的,晨鼓暮钟,却是以前未曾注意过的。而晨鼓暮鼓的介绍似嫌简略,希望再补说一二,多些了解。为此,就我所知,补说如下。
晨鼓暮鼓,唐初已见《宫卫令》。
唐律的《杂律》中,有“犯夜”条:“诸犯夜者,笞二十;有故,不坐。”
“犯夜”,是指在闭门鼓(暮鼓)后,开门鼓(晨鼓)前,不准人们在街坊走动,违者即犯夜,罚笞二十。据《唐律疏议》解释,“有故者”,指有公事急速及吉、凶、疾病之类。前者是公家之事,应该放行,后者如已得到本县本坊文牒,也应放行,都不治罪。
古时对京城、皇城、宫殿诸门的每天启闭非常重视,管理十分严格。唐代设城门郎,责任重大,“掌城门、京城诸门启闭之节,奉出纳管钥,候其晨昏击鼓之节而启闭之”。启闭也有规定;“开则先外而后内,阖则先内而后外,所以重中禁,尊皇居也。”(《旧唐书・职官志》)
启闭城门和宫门,情况又有不同。
《新唐书.百官志》“左右街使,掌分察六街徼条:
凡城门坊角,有武候铺、卫士、
旷骑分守。大城门百人,……小城门
二十人。日暮,鼓八百声而门闭;乙
夜,街使以骑卒循行叫呼,武官暗探。
五更二点,鼓自内发,诸街鼓承振,
坊市门皆启,鼓三千挝,辨色而止。
乙夜,五夜之一。五夜即甲(午后八时)、乙(十时)、丙(十二时)、丁(午前二时)、戊(四时)。乙夜在午后十时。古有“乙夜之勤”,喻天子精励读书。《杜阳杂编》记唐文宗每视朝后,即阅群书,尝曰:“若不甲夜视事,乙夜观书,何以为人君耶?”“辨色”,就是天已较亮,万物色彩都已看得清楚,鼓声便可停止,不必挝足三千。
宫门启闭则另有管理。《新唐书.百官志》“宫门局”条:
宫门郎二人,从六品下;丞二人,
正八品下。掌宫门管。凡夜漏尽,
击漏鼓而开;夜漏上水一刻,击漏鼓
而闭。
宫门闭后,皆不得出入。唐律有严格令法:
诸子宫殿门虽有籍,皆不得夜出入。若夜入者,以阑入论。
宫殿之门关闭后,皆不得出入,虽有籍(凭证)也不行。夜入者,以阑入论,夜出者,杖八十。
“阑入”,原指没有任何凭证出入关津。夜入宫门,即使有籍,也作“阑入”论处,徒二年。这样的惩处,是相当严厉了。城内夜间行走,有故者,不坐。而对宫廷来说,那是绝不通融。
至于钟鼓撞击,相互更换,具体年代,也许有记载,但我尚未查到。一般而言,唐代初期以晨鼓暮鼓报时,中晚期则有变更,可以唐人诗篇为依据。《晨钟暮鼓与晨鼓暮钟》文中引刘禹锡(772~842年)和温庭筠(812~866年)的诗句,刘诗实在,他是在阙下待传点所闻,描绘了晨钟响时,宫中早朝的一派景色。温诗较虚,所写长乐晨钟,不是实闻,仅提出长乐宫响晨钟。这是与景阳钟相衬,联想宫闱之事。因为温庭筠《题望苑驿》诗的望苑驿,东为马嵬驿,不免想起马嵬坡的长恨,借长乐晨钟抒发感喟。前文所引不甚妥帖,乃改引别诗以供参考。如:
贾岛的《送皇甫侍御》有“晓钟催早朝,自是赴嘉招”句;岑参的《奉和中书舍人贾至早朝大明宫》有“金锁晓钟开万户,玉阶仙仗拥千官”句。这都是写实诗句,说明宫门早朝击晓钟。仙仗,指天子之仪仗。
宫城报时,晨钟暮鼓,唐代中晚期已见施行。到了明代,《明史・职官志》记“警晨昏以钟鼓”,则已成定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