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一 . 更与何人说
乔木桌上的留声机吟吟作响,有女人浅浅唱:“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清墨呆呆地坐在桌前,整个人儿都没了生气,好像丢了几缕魂魄似的。柔和昏黄的灯光照在她的身上,眼泪打在脸庞上,啪嗒啪嗒,越来越急促,却不闻一丝哽咽声。
夜渐渐深沉,院中的合欢树也隐没在黑暗中,散发出鬼魅的光芒。屋外传来琵琶的声音,女人柔媚的笑声和欲拒还迎的。一片灯红酒绿,旖旎景象。
清墨用手中绣着一个“昇”字的淡雅丝帕缓缓将眼泪擦去,坐在镜前,又细细为自己描摹,粉妆初成,又恢复成一个娇媚的可人儿。眼睛不再透着伤情的神色,异常清澈淡漠。正在用着细笔描眉,陷入回忆之中,那个人,也曾给自己描过眉,眼神里都是温柔的神色,动作也异常轻柔。他轻声叹息:“清墨,你等我来接你!”
她苦笑,她一直在等,可是,如今呢?下场却是这般凄切!
他,此时可真是良辰好景,佳人在怀,风光无限,得意得不行了罢!而她竟成了下堂妇,就这样被抛弃。罢了,不过是一切又回到原点,她还是卑贱的她,多了一颗千疮百孔的心而已。她想象着他意气风发的样子,一身***装气势浑然,他会在那小楼里迎接他的新娘,红帕下,该是玉琢妆容,蚀骨蚀魂。他可还会记得,他对她承诺过,会来接她?
“清墨姑娘,妈妈让你下去。”门被推开,小丫头碧梦脆声说道,神色又转为哀伤,眼泪都似要掉下来,“姑娘,等会儿听妈妈的话吧,还能少受点罪。”
她笑容苦涩,整理了下旗袍,她穿着月牙白印着紫色碎花的缎绸旗袍,娇柔艳美。她低眸看碧梦,“我知道,碧梦,我跟妈妈说说,送你出‘烟雨楼’吧,去过正常的日子,这以后我不在,怕是你再也过不好!”
说完以后她推门出去,身后碧梦已大声哭了出来,直对着她的背影喊:“姐姐,你一定要安好!”清墨眼睛不禁湿润起来,这世上,也只有她才觉得自己是个好女人罢!
楼下,***母身边还围着几个姐妹,唧唧喳喳,见她来,穿着大红旗袍领口印着大朵牡丹花的女人讥诮道:“哟!如今再没有一个段将***来护着你了,还摆什么架子,不过也是这楼里下贱的罢了!”她淡然的笑,并不回嘴,只是问道:“妈妈找我何事?”
风韵犹存的***母思吟片刻答:“清墨啊,南区郑茂培大人点你今晚服侍,你去准备准备吧!”
她敛眉呆怔了片刻,点头应了。上楼时,却感觉脚都要软到走不动了,她竟走到这个地步了?郑茂培是么?那个男人觊觎她好久了,如今,只是一晚,她被抛弃的消息在这上海滩就不胫而走了么?呵,还真是迫不及待。
二 . 清墨
在她刚到上海的时候,穷到身无分文。那时候她还不是清墨,她有另外一个名字——白青颜。生命中再没有比那更艰难的时候了罢。在京城的时候,父亲在那一带也算是赫赫有名了,富甲一方,势力比财力。只是最后,***阀与***相斗争,父亲被牵连,说是***,就那样被诛杀。
家中的人都逃得差不多,等她暗地里安葬好一切,早已人去楼空,财产也被充公。她就这样只身来到上海。上海那时候还是***阀统治,相对其他地方的***,这里歌舞升平,酒醉金迷。挨过饿,受过冻,本来从小娇生惯养的她一下沦落成为最凄惨的境地。
最终以为自己遇上一位好心的婆婆,却没想到她竟然将她卖到青楼,这一下,入了地狱,再没出来过。她倔强地不肯听从***母的话,受了不少的苦,被关押在小黑屋里,饿到浑身无力。她至今都没忘记***母那时候的鄙夷眼神:“清墨,你若是乖乖听话呢,我会把你捧成这‘烟雨楼’里最红火的姑娘,锦衣玉食,什么没有?何必在这又冷又脏的地方受罪呢?瞧你这细皮的,妈妈我可真是心疼得紧!”
她最终还是没有妥协,冷冷回复:“你走吧,我说了不做就是不做。”可换来的只是狠狠的一巴掌。
那天她饿得不行,溜到后院里找食物,后院还有个小木门,从那里可以出去,平时都有人把守着,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竟然一个人也没有。她犹豫着该不该逃走,可是一想到之前一个姐妹逃走被抓回来活活打死的凄惨,还是打了个冷颤。她就是逃出去又能怎样,不是饿死就是冻死,在这里,好歹还能苟延残喘一阵子。
没想到吱地一声,木门竟然打开了,她惶恐地看去,身子是正欲逃跑的姿势,黑夜里,只剩下男人粗重的呼吸声。她躲在暗处,心中松了一口气,正要走,没想到那男人听到动静,沙哑着声音道:“等等!”
她身子僵在原处,不敢再动一步,要是动静大了被这楼里的人发现,她可就真得命丧黄泉了。男人走得很是艰难,每动一步,她都能听见他痛苦的喘息。最后,她还是转过身子,离得近了她闻到空气里都是血腥,原来他衣服都被血浸透了,黑夜里是诡异的深红。
“你是谁?”她戒备地问。
“带我去个安全的地方,快!”男人艰难说道。她冷笑:“我为什么要帮你自惹麻烦?”
男人抬起头看她,眼睛半眯着,透露着危险的光芒,无声却是最有力的威胁。最终她屈服,走到他身边扶着他艰难行走。本来就饿得无力,再拖着这么重的人,她险些被压得跌在地上。“你不能用点力么?我拖不动你。”她懊恼地说。
她把男人带到他的小黑屋里,自己坐在离他很远的地方。她听见他撕扯衣服的声音,还有他压抑的呼吸。“你过来,帮我!”硬邦邦的五个字,她看他脸上痛苦的神色,终是挪动了身子。伤口很严重,胸膛中了一***,腰侧还有两个刀伤。上半身全是血迹,她看得冷吸了一口气,眉头紧紧皱着。
简单用水清洗了下伤口,可胸膛那还有子弹,她知道,子弹如果没有及时取出来会很危险。“子弹怎么办?”她苍白着脸问他。
“用刀,剜出来!”他的声音不带一点感情,却让她颤抖起来。这个男人,是有多强大?处理伤口时不见他哼一声,如今亦是用这样的语气来说。“会疼!”她的声音颤抖着,不知道是害怕还是对他产生怜悯。
他声音柔了一点,说道:“剜吧,没事。”
看着那鲜血淋漓的伤口,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长这么大,都没有见过这么多的血,怎能不害怕。刀尖似是触到了子弹壳,却不敢再往深了走,他的呼吸越来越沉重,她知道很疼,眼泪都快掉了出来。他察觉,安慰道:“没事,剜吧,不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