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是谁?来自何方?意欲何往?这是自古以来就困扰着人类的最为原始的问题。没曾想到,这个形而上学的问题,如今不仅在自然科学领域,而且在社会科学层面,也有了探究的价值。――在一项关于身份认知的调查中,有一半的新生代农民工不清楚“我是谁”,不知道自己应该定位为“城市人”还是“农村人”。有一半以上的新生代农民工,不再把农村户口迁入城里,作为自己的梦想追求。
这个调查结果,能推出什么结论呢?是不是可以认为目前城乡差别已经消除,市民农民相差无几?果真这样,几十年为之奋斗的消灭“三大差别”的目标实现或接近实现,应当令人兴高采烈。但是且慢,新生代农民工不再看重城市户口,并不是因为城市缺乏魅力,而是“这里没有自己的根,也不适合自己”(被采访者的回答)。除了生活成本太高的因素外,农民工不愿落户城市,是担心失去家乡的土地,又面临城市房价奇高、社会保障缺失等诸多困难,这成了他们实现身份转型的重要障碍。但毕竟,“暂住”在城里的农民工,说他们是农村人,却没有干过一天农活;说是城里人,又没城里的房子和城里的户口。他们“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农村人,也不是纯粹意义上的城市人”(甄月桥)。这种身份的尴尬,已经让许多人成了名副其实的城市过客。自我身份认知的不确定,也反映了农民工归属感的缺失。
2002年,哈佛商学院的两位组织行为学教授保罗・劳伦斯和尼丁・诺利亚基于神经科学、生物学、进化心理学等学科的交叉研究,分析出人类在进化过程中保持下来的四类基本情感需求。在随后针对全球500强中300家企业的调查中发现,这四类需求――可获得感、关系、理解、防卫,与员工敬业度、满意度等,有着非常直接的联系(《财富》201l年8月中文版)。比如“可获得感”,人类总是靠着获得稀缺的东西来维持自己的幸福感,得到时就兴奋,得不到时则消沉。而这一现象,不仅对于衣服、食品、房屋、金钱这些物质需求适用,也适用精神层面的需求,像社会地位的提升等。又比如“防卫”,每个人都有防卫的本能,只有当他感觉不到威胁时,才不会担心、害怕,甚至愤怒。不难想见,当农民工长期在城市打工,却无法获得房子、“绿卡”,生活中又充满各种担心的时候,他就不可能满意、敬业,只会产生逃离的想法和迷茫的情绪。其他“关系”(关爱关怀)、“理解”(工作价值)两个情感需求的缺失,也会导致同样的结果。
更要命的是,现在不是一个两个孤立的个案,而是一个庞大的群体。从国家统计局公布的数据看,仅2009年外出从业6个月以上的农民工数量就高达1.5亿,其中80%在县城以上城市就业。1.2亿农民工事实上已被统计为城市常住人口,但身份仍是农民,是名不副实的城市人口。那么,他们还能回到农村去吗?显然不能,一方面农村没法为他们提供足够的就业岗位,一方面一家一户的小农生产模式,也不是农业发展的出路。因而,农村人口的就业问题,才是一个十分紧迫的问题。这就是加快城市化进程的意义。
人本来就不应该有固化的身份。如果奴隶永远是奴隶、贵族永远是贵族,就是一个坏制度;好制度应该有流动和上升的通道,应该体现人人生而平等的理念。因此身份认知的迷惑,绝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我们知道,一个人的成长感、成就感和归属感,是他是否快乐幸福的重要因素。换句话说,当一个人在一座城市打工时,单位没有为他搭建一个展示才华的平台,反而限定了他的成长的空间,破碎了他的发展梦想,或者梦想一直就是梦想,毫无梦想成真的可能,那么“三感”就会消失殆尽;再加上买不起房子,又没有社保,孩子上学就医困难重重、负重如山,他们还敢对城市流连忘返吗?还能奢谈安居乐业吗?还能期求社会稳定吗?恐怕一切都是空谈。可见,一支数量庞大的新生代农民工如何实现身份转型,如何让他们落地生根,已成为亟须解决的社会问题。
(原载《杂文月刊》2011年11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