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剑》是徐克向传统致敬的转型之作,对徐克而言,它的意义类似于《英雄》之于张艺谋,《无极》之于陈凯歌。在影院里看这部毁誉参半的电影,是一种奇怪的经历。你会觉得它是内地某位导演的作品,借鉴了国际大制作的手法,吸纳了香港电影的随意,约略带点《天地英雄》的豪情和《双旗镇刀客》的土腥味,总之很复杂,就像武元英手里的那把剑一样,搞不好会伤到自己。深谙江湖之道的徐克,不知为什么倒腾出这么一部奇怪的电影,狠心抛弃了以往的悠长,用近似写实的手法来还原400年前侠客们的生活,弄得骂他的人痛心疾首地说,恨你到心口难开,满腔恨铁不成钢的无奈。
艺术家成熟的标志,无非是拥有定型的风格。虽然风格也会随着艺术年龄的增长而变化,但一个艺术家要是没有了自家面目,肯定会沦落为流水线上的机器,只知道一味拷贝别人而已。风格因人而异,有艺术面目与艺术性格之分,前者一般反映在作品上,后者则反映在艺术家的禀性上。徐克就是这样一个禀性独特的人,他的电影没有统一风格,他的语言总是飘忽不定。无论是最初的《刀》还是后来奠定了新派武侠面目的《新龙门客栈》,再到遭人诟病的《蜀山传》和眼下饱受争议的《七剑》,他的江湖世界不断在变,从诡异到轻灵,从硬桥硬马的真功夫到全世界都在通用的“吊钢丝”,这个蓄着钢硬胡须的“老鬼”引领了香港武侠电影的几个轮回。变就是徐克的风格,这个人俨然未成年的孩子,我们永远都不知道他长大后会成为魔鬼还是救世主。《七剑》带给我们的讯息是,徐克不想延续自己的“新派武侠”风格了,他要大张旗鼓地回归传统,回归到扎实、敦厚的早期武侠电影路数,所以我们看到了这样一部复杂的、带有太多暗示的电影。它虽然在结构、细节、情绪等方面缺乏耐心而沉着的推敲,但粗砺和浑朴的味道,却给人吃腻荤腥后偶尝鲜蔬的感觉。因为它是阔别已久的,所以它是新鲜的,同时又是与当下的武侠电影格格不入的。
把《七剑》批驳得一无是处和褒扬得一点儿缺点没有,都不是冷静的批评者应有的中允态度。我的看法是,暂且把《七剑》的是非搁置在一边,也没有必要把它和徐克以往的电影做比较,因为善变的徐克在每部重要作品中都不会重复自己,所以这种比较的意义不大。我们不妨把《七剑》放在中国电影的大背景下去考察,你会发现,《七剑》的现实意义,要大于它在技术上提供给我们的启示。
武侠一路,在中国电影里拥有深厚的传统。进入新世纪以来,众多富有国际声望的导演都开始涉足这一领域。李安的《卧虎藏龙》、张艺谋的《英雄》和《十面埋伏》、何平的《天地英雄》、陈凯歌的《无极》,无形中把武侠电影带入了新的层面,中国电影日趋国际化的制作手段更让这些影片获得了世界范围的认可。李安开创的“人文武侠”在好莱坞一炮走红,张艺谋步其后尘,并将唯美的美学诉求发挥到极致,同时也给武侠电影戴上了许多桎梏。在国外观众看来,武侠就是一个脱离地心引力,在飘渺的蓝天上飞来飞去的世界,这里充斥着古老而神秘的东方文化和道德理念。侠客们快意恩仇的同时,已经接近于不食人间烟火的异类,如同鲁迅评说《三国演义》里的诸葛亮“多智近妖”一样,身怀绝技的高手们也有了“妖”的味道。这种对形式的过分迷恋,已经滥到了无可救药的程度,而且波及的范围甚广。国内的古装电视剧,一旦涉及到武打动作,莫不是飞来飞去,玄之又玄。虽然何平的《天地英雄》质朴一些,但局促的结尾和惨淡的票房,并没有带来应有的影响。这种形式至上、面目雷同的局面,透露出导演在创意和激情上的衰退。敦厚的《七剑》在这个时候出现,就有了“天下英雄出我辈”的味道,其反拨的意味,是相当明显的。
徐克的善变对于中国电影而言,是一种稀缺的资源。《七剑》在当下的意义,也就不言而喻了。尽管我们对这部实验性质的影片有这样那样的不满,但它契合了时代,契合了电影工业发展的转型。我的愿望是,它可能像塞万提斯的《堂・吉诃德》一样,一部骑士小说,终结了一个骑士小说滥觞的时代。这就是徐克和《七剑》的存在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