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江面氤氲着诱人的水汽,黑子蹲在自家渔船船头,眼巴巴地望着江水。
“黑子,进来吃饭啦!”阿姆在舱内喊道。
黑子“哦”了一声,起身走进舱内,临了还不忘再看一眼江水。只一次,让他再在江水里痛痛快快地游一场该多好!
阿姆瞧见了黑子的心思,拎着耳朵把他提进舱来:“不许再瞧了!”
黑子不回答,依旧扭头盯着江水。
阿姆急了,拿巴掌狠拍了一下黑子细弱的肩膀:“不许瞧了,听见没有!”
黑子的声音里带了哭腔:“阿姆,就让我下水游一次吧!就一次!”
阿姆像是被什么东西击中了心口,看着黑子央求的神情,不禁忆起曾经也有这么一张相似的面容,也是极好的水性,可怎么就被这滚滚江水卷走了,连最后一面也没见着。
黑子仍在哭闹,阿姆便将舱门锁着,对黑子说道:“快吃饭,吃完了便在舱里待着,哪儿也别想去。”
黑子的禁水令从他哥华子出事后便下了。华子和黑子一样,自小在自家的渔船上长大,有着一身黝黑的健康肤色。只要到夏天,华子便携着当时尚小的黑子下长江游水,四周渔民都说这两个孩子是海底龙王的儿子,水性好得叫人赞叹。
可饶是这么好的水性,却仍敌不过那日浪涛的无情。黑子一直记得阿爹的话:“我们是靠水吃水,平日里也是为这龙王做兵将的。我们讨了他的鱼鳖,便要护这地界一方周全。”彼时黑子不明白,可华子却牢牢地履行他兵将的职责。当听到江上呼救的声音时,华子二话没说就“扑通”一声扎进了江里。黑子在一旁看着,眼里闪着崇敬的光,他头一次觉得自己的哥哥,是个英雄。
令黑子没想到的是。人是救上来了,哥哥却没了。自己哭天喊地地要找哥哥。阿姆听到这消息当即便晕了过去。黑子当时就在想:哥哥那么勇敢地救人,龙王为何不保他一条性命呢?他和往常一样蹲在船头,眼底的长江水仍是那么不停地向东流,而自己的哥哥在这水中,什么也没留下。
几日后。城里的报纸开始大篇幅地刊载华子救人牺牲的新闻。说华子是少年英雄,说华子是高尚品德的代表。城里也有官员过来送礼表示慰问,以至于那段时间黑子家的船的水线都抬高不少。而时日一长。他家小小的船又恢复了平静。周遭的渔民也再也没提过华子,这事就像一件珍宝,潜藏在了每个人的心里。
只是黑子从此就被禁了水,昔日的双龙一下子都无影无踪了,这碧粼粼的长江顿时显得有些寂寞。
黑子吃饭完便躺在了床上,事情过去已有两年多,但每至夏天。他就不自觉地想起华子。华子教会他捉鱼游泳,教会他撒网捞鳖,最重要的是华子教会他勇敢无畏,活着要像个英雄。
日头越发毒烈,黑子仿佛可以闻到江水那独特的香气。他在床上翻来覆去,不得好眠。他这两年来不止一次想向阿姆证明华子的事只是个意外,完全不必这般谨小慎微。阿姆不让:“龙王已经抢去了我一个儿子,不能再让他抢走另一个。”黑子半无意半有心地说:“我们都是龙王的儿子。”谁知阿姆突然发了狠:“如果龙王要跟我抢儿子,我便与他拼上一拼!”黑子顿时觉得眼眶有些湿润。
“大婶,大婶!帮帮忙!我同学游泳好像出了问题,您去帮帮她!”黑子听见舱外有人带着哭腔向阿姆求助。
黑子立即趴到窗子旁,只见明晃晃的江面上有一个女孩正在奋力扑打水面,看起来像是脚抽筋了。不行,这样下去那人非淹死不可!
黑子用力拍打舱门,对阿姆大嘁:“阿姆!让我去救她!”
阿姆不理黑子,只对那位求助的女孩子说:“别理他,我跟江警打电话,一会儿就好。”
黑子更加用力地撞门:“阿姆!不行,时间来不及,那人,那人快不行了!”
“你给我闭嘴!”阿姆叱道。
黑子并未停下:“阿姆!让我出去!我去救她!”
舱外顿时没了声响,阿姆的身体开始颤抖,她想起华子,华子就是这么没的。
身旁的女孩哭着求道:“大婶,您救救她!”
“啪嗒”,舱门的锁开了。
江面反射的光一瞬间使得黑子睁不开眼,但很快,黑子蹬掉鞋子,一头扎进江里。
阿姆看着黑子的身影,突然觉得自己的儿子是个英雄。
清凉的江水让黑子找回熟悉的感觉,他使出自己全部的气力向那个女孩游去。等到她身边时。她已经近乎昏厥。黑子背着女孩便向回游,彼时他已精疲力竭,可仍是奋力游着。“撑着,再撑着点!”黑子对自己说。
终于,黑子的一只手搭上了船沿。他要阿姆先把女孩拉上船去,阿姆愣了一下,仍是照着他的话做了。女孩没大碍,只不过喝多了水,又受了吓,缓一缓便慢慢醒转过来。只是黑子,被拉上船后便如一条离开水的鱼似地瘫在甲板上,一动不动,已然完全没了力气。
黑子看着天,突然觉得很开心,无与伦比的开心。他仿佛看到了哥哥的脸,听到了哥哥对自己说:“弟弟,你真是个英雄。”
一阵凉风吹过,黑子只觉万籁俱静。唯有哥哥的话在江上回荡,回荡……
后记:
长江是什么?是一条蜿蜒的大江,它本身没有喜怒,只是人为它增添了悲欢。我想江与人在某些方面是有着相通之处的,江边的人们如江般洒脱率真,勇敢顽强,这是长江给予人们最好的品格。
所以我想塑造几个如江般的人物,他们家住长江边,终年的水汽润泽了他们的心灵,使他们有着天性的善良和朴实,如同文中的华子和黑子两兄弟。但人间的烟火仍让他们心内充斥着矛盾,矛盾并不是因为他们不善良,正是因为善良,才让他们矛盾,如同文中的阿姆。
但总归他们都选择了救人,这便同时选择了自救。救人于危难,救己于痛苦。因为长江这样告诉我们这些家住长江边的人:
勇敢无畏,活着要像个英雄。
(指导老师:何民铎)
作者选取小小说的体裁进行写作,通过发生在长江上的一务渔船上的故事巧妙地诠释了“家住长江边”这一主题,无论在构思立意、情节设计还是人物塑造上都展现出了不俗的写作功底。然而,最让人称道的还是文章所折射出的现实意义,读这篇文章很容易让人联想到2009年发生在湖北荆州的三名大学生为救落水者而英勇献身的事件,也容易让人联想到被汽车碾压的小悦悦、摔倒之后无人扶的老人们,所以,这篇文章带给我们的震撼和思索已经远远超出了“长江边”的范畴,特别是结尾的一句“勇敢无畏,活着要像个英雄”更是如一记警钟,振聋发聩、发人深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