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沙渡”是今年江苏省宜兴高中学生的一篇高考满分作文,一时专家热捧,好评如潮,媒体报道,连篇累牍。
考场作文的评价须客观公正地分析学生作文之优劣与得失,并能积极导向于作文教学的改革与创新,其终极目的是引导学生热爱母语,提高书面表达的能力及思想认识水平,健全并完善学生的人格修养。
一名高中学生在规定时间内完成一篇符合命题要求的考场作文,这是珠为不易的。“风沙渡”一文无论立意谋篇、语言表达均相当出色,专家褒奖提携,勉励有加,这也是人之常情。然而,真理多走一步便是谬误,对年轻学子鼓励的同时,我们希望看到一些中肯的分析,而不是一味叫好。溢美之词流于吹捧,对学生成长不利,对中学作文教学的改革似有误导之嫌。
宜兴城里的一家小餐馆以“风沙渡”命名,因其不同于“某氏餐馆”“某某小吃”,便认定其“不俗”,便是“拒绝了平庸”,以此立论,似为牵强。如南京的“金陵饭店”“秦淮小吃”“马祥兴菜馆”,杭州的“楼外楼”,均是著名餐馆。餐馆名称所传递的不仅是地域特点、菜肴特色的有效信息,而且包含文化渊源与审美趣味。山清水秀之苏南,并非风沙扑面之塞北,小小餐馆置身繁华街道,而非荒野僻壤,渡口要津。餐馆并非武侠小说中的庄园城堡,不是江湖刀客歇脚的驿站,退一步说,餐馆乃饮食之所,此餐馆的经营理念及菜肴特色与塞北风情、大漠风沙毫不搭界,名日“风沙渡”让人莫明其妙。考生由此扯出“不平庸”的话题,多少有点风马牛不相及。文章一、二小节“破题入股”,由一家餐馆之名称唤起“粗犷邈远的豪情”,于情于理均不免有矫揉造作之嫌。
文章导入正题后,字里行间对当年的“考生”,沦为今天的“蚁族”充满不屑,斥之为丧失了“理想和追求”,是“甘于平庸甘于卑贱”的“蝼蚁”。考生没有基于爱心的理解与同情,而是认为他们“忘却了高学历人才的骄傲”,其“归宿就只是蝼蚁”,这里所流露的已不仅仅是少年的轻狂。这与和谐社会以人为本的宗旨,与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提出的教育要“学会关心”的大道相去甚远。对穷人,对社会弱势群体的态度,考验着人起码的良知。穷人之所以成为穷人,人,生之所以困顿,并非完全由于“甘于卑贱”。文章大可做得花团锦簇,但这种口吻与姿态委实不能受到鼓励与赞扬。指点江山,激扬文字,傲视王侯,当是青年才俊的豪情。指摘平民,讥笑弱者,自命不凡,表露的就只能是浅薄与无知了。
辛弃疾词中之“登临”其实只是抒发失意的感慨,他另有“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是否便是甘于平庸的确证呢?杜甫“登临”之境界是“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一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这种博爱之心,天下情怀,正是先贤之风范。而考生对“拒绝平庸”的理解,他的理想,裸地表述为“成为强者”,从而能“俯瞰平庸的众生”。只要能“有一颗超脱平庸的心”,他就“坚信”能“扶摇而上九万里”。倘若只须“坚信”便能梦想成真,那么神州大地便是强者的天下,弱者一概为“任人践踏的草芥蝼蚁”,这人间岂非成了动物世界的丛林?“拒绝平庸”的结果原来是要造就如此脱俗而“高贵”的世界,这多少有些让人恐怖。教育是要养成德性,语文教学更要体现人文关怀。当我们为此考生的理想而喝彩时,尚能记得臧克家悼鲁迅先生的一些文字否?――“有的人骑在人民头上:‘呵,我多么伟大!’有的人俯下身子给人民当牛马。”
文章最后两小节乃是臆想之词,据报道,此餐馆店主既非来自黄土高坡,也非腹藏诗书。当然,想象与联想未必一定完全合于生活之真实,但作者豪情之抒发毕竟只是缘自心造的幻影。“风沙渡”挂牌仅几年已非原来主人,依然小店,并未“携长风”而“浩荡”,这便很有反讽的意味。“我辈岂是蓬蒿人”――太白醉酒式的浪漫,赢得阅卷专家一片叫好。一群书生不识世事之艰辛,经商之困苦,似乎只需挂个招牌,有几许“理想”,世界便“有你而精彩”。
或托物以言志,或借景以抒情,这是应试文章的一贯套路。取其一点,生发开去,挥洒联想,敷演成文,这是考场作文速成的秘诀。这篇文章收放颇为自如,语言流畅,用典大体贴切,规定时间与条件下的发挥能达到这种水平,可见考生的语文素养不俗,基本功上佳,得高分甚至予以满分,似无不当。因为毕竟是学生作文,是学生的考场作文,不能苛求,更不能求全责备。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举笔造文,用意详审亦不免疏漏,何况考场作文。但专家之评价成为吹捧,且捧之太高,称此文的最大优点在于“有生活有自己”,乃至让人“拍案叫绝”,视为天才,惊为天人,似为欠妥。有自己思想是事实,但此思想恰当否?“有生活”则未必!
苏南之宜兴,闻名全国之教授之乡,有“无宜不校”之誉;物华天宝,人杰地灵,竹的海洋,洞的世界,茶的绿州,陶的古都。十里荷花,三秋桂子,谁不忆江南?何必去生造那扑面的风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