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河北保定涞源县城西北、广昌大街西侧,坐落着一座千年古刹――阁院寺,寺中文殊殿,是我国现存年代较早、保存最为完好的土木建筑,是辽代典型的官式建筑,为全国唯一三开间、方形、减柱造殿宇,拥有辽代单体佛像尺幅最大的壁画;它的木作窗棂,保存有我国现存年代最早的菱花格子窗棂;大殿所采用斗拱结构,代表着中国古建筑较高水平,其以青绿色为主的外檐彩绘,年代亦早;院内的飞狐大钟,是全国唯一有明确铭文纪年的辽代铁钟。一座小小的殿宇,何以埋藏着如此众多的“之最”?下面,就让我们与省古建所高级工程师郭建永一同步入其中,去探寻它的精彩与神奇。
踏入阁院寺,一股沉郁定静的“地气”油然而升。由南至北,依次为天王殿、文殊殿、藏经阁,两侧有东西配殿、禅房,主要附属文物有辽代铁钟一口,唐代、辽代经幢两通。其中最引人注目的,还要数那座古风盎然的文殊殿。
自上世纪60年代开始,涞源阁院寺文殊殿便得到文物、古建及历史研究者的频频关注。1979年,著名建筑史家、清华大学教授莫宗江先生曾偕研究生对阁院寺文殊殿进行过一次详细的测绘和调查,其后发表有《涞源阁院寺文殊殿》一文,对此座辽代遗构进行了细致深入的研究,并初步推断,阁院寺文殊殿应建于辽应历16年,即公元966年;2002年,北京大学考古文博院古建专家徐怡涛发表的《河北涞源阁院寺文殊殿建筑年代鉴别研究》一文,则根据文殊殿与相关建筑的比较、文字资料与史料的详细考证,进一步推断,阁院寺文殊殿的始建年代很可能在11世纪末至12世纪初――不管哪个推断更接近于历史的真实,作为我国目前为数不多的、保存相对完好的古代木构建筑,阁院寺文殊殿都是一个已经跨越千年的存在了。
河北省古代建筑保护研究所的高级工程师郭建永告诉我们,与明清时期的建筑相比,宋辽时期的建筑首见其大:体量大、用材大、斗拱大。这也就直接导致了它出檐深远,追求更大的室内空间,从内到外,体现出一种恢宏厚重的气势。
阁院寺文殊殿正是一个典型的代表。 郭建永说,你看,大殿的四根角柱,都是向内倾斜的,也就是站在文殊殿的四个面看,每个面都是一个梯形;站在顶上向下俯瞰,每一根柱子都沿对角线向内倾斜,在力学上来讲也是科学的,这种向心力会增加榫卯的挤压,从而对结构的各个节点产生强化和促进的作用。其次角柱本身也是弧线向上的,向上卷杀,这也是宋辽时期重要的建筑特征。
宋辽之前斗拱被称为铺作,是一所建筑最为复杂的部分,按照具置的不同,分为转角铺作、柱头铺作、补间铺作三种。转角铺作是建筑转角部分的斗拱,下面接着角柱的顶端,除了承重的作用,还要考虑屋檐的延伸、出跳。柱头铺作,顾名思义,就是柱头的斗拱。补间铺作是两个柱子之间的斗拱,下面接的是普拍枋和阑额,而不是柱子的顶端,这是因为屋顶的大面积荷载只依靠柱头铺作来传递是不够的,需要用补间铺作将一部分荷载先传递到枋上,然后传递到柱子上。
郭建永说,阁院寺外檐出两跳、斗拱五铺作,出跳以偷心居多,精致规整,充满美感,其建筑格式与宋初建筑规范《营造法式》颇为相近,体现出阁院寺斗拱在建筑演变中的珍贵价值。
文殊殿的屋顶为单檐布瓦歇山顶。郭建永说,在古建中歇山顶也被称为九脊顶,由一条正脊、四条垂脊和四条戗脊组成。古人把房屋的两侧称为“山面”,“歇山”可以理解为屋顶在山面停歇的地方;或者从观感上,以垂脊与戗脊的交汇处为分界,上为悬山顶样式,下为庑殿顶样式,中间“歇”了一歇,故名歇山顶。
古建筑中,歇山建筑是其中最基本、最常见的一种建筑形式。因其兼具两种建筑的风格特点,所以它既有庑殿建筑雄浑的气势,又有攒尖建筑俏丽的风格,远远看去,屋面峻拔陡峭,四角轻盈翘起,玲珑精巧,气势非凡。
在古代,一所建筑首先要保护的是地基,所以必须出檐;阁院寺的屋顶,每一面都向两端升起,古建上称为反曲,是为了让雨水从屋顶顺势而下、再远远地抛出去,远离地基。这就是我们中国古代的建筑,将建筑美学和建筑力学糅合得浑然天成。
郭建永说,文殊殿历经元、明、清多次修缮,对经过长期雨水浸泡、侵蚀的飞椽和沿椽,基本上修一次就会锯一次,所以我们现在看到的出檐,应当比原来短了许多。但是今天来看,文殊殿的出檐仍然非常深远、雄大,从正面看,像伸出了两个翅膀一样,显得雄健、质朴、舒展、大气。到了明清时期,就显得纤巧有余、雄浑不足了。在其他方面也是如此,斗拱愈显繁琐,构件、选材更小,且密,建筑上的结构意义小了,彩绘却更加华丽。
唐代建筑,彩绘多为赤白装,宋辽时期,建筑彩绘得到极大发展,《营造法式》中即记载着六种五彩装。阁院寺文殊殿后檐彩绘与《法式》中五彩杂间装近似,檐下正中的一组团花行龙***案,非常精美,显得刚劲而充满力量。大殿内部斗拱上的彩绘更加丰富、鲜明,遍布莲花、锦纹的旋子彩画与五彩杂间装的绚丽花纹令人目不暇给,但其黑白绿为主的冷调子却与大殿开阔庄重的氛围相得益彰,显得神秘而和谐。
郭建永告诉我们,文殊殿的梁架结构采用“四椽对***,用三柱”,可以说开启了辽金的减柱之风。宋辽时所称的即为明清所说的梁,四椽即五架梁,也就是承托五根檩,***即双架梁。用三柱即所谓“减柱造”,两根内柱,一根明柱,省去了两根明柱――这是很惊人的――我们知道文殊殿整座大殿都是用足材,斗拱部分的总高竟达到下檐柱高的6/10,显得斗拱在整座大殿结构别突出,但是只用三根柱子就把这样一个庞大的梁架顶住了。为什么这样造?为了增加殿内前半部分的空间,利于礼祀活动。这和《营造法式》规定的建筑格局是不同的,体现出少数民族灵活多变的建筑风格。
大殿内壁的壁画,大部分为白灰所覆盖,木肩上的墙体大多漫漶不清,但隐约能分辨出一些生动的花纹,可见在这一层白灰的下面,还覆盖着一幅更为精美的壁画,从露出的一角看,沥粉贴金,精美绝伦。郭建永说,尽管露出的部分只是一些莲瓣和衣物的花纹,但其流畅的线条和精美的工艺有浓郁的唐代遗风,且莲瓣有十组之多,可见尺幅之大。有人估计,这幅壁画的价值,可能仅次于敦煌。
文殊殿的小木作门窗也堪称一绝,保存有辽代以来的各种样式,在这方寸之间,争奇斗艳。其中一扇菱花格子窗棂,上面雕镂着许多酷似人形的***案,有的竟然近似北京奥运的会徽,令人惊叹这一穿越时空的巧合。郭建永说,文殊殿的门窗装修,外檐横披为球纹格心、菱花格心,其保存之完整、设计之精美,堪称辽代门窗装修之孤品。三抹头隔扇门仅保存一扇,可以明显看出板门直棱窗过渡菱花隔扇门的演变过程,而且上刻佛教***形及梵文。由此可见,当时的阁院寺,很可能为佛教密宗活动场地。
天王殿北侧的飞狐大钟,是我国唯一拥有明确纪年的铁钟,因铭文刻有“蔚州飞狐县阁子院”字样而得名。大钟重约两吨,外形颇似战士的头盔,扭口二龙交蟠,钟分六耳,钟身铭文以汉、梵两种文字交替写就。此钟铸于辽天庆四年(1114年),是为天祚皇帝和公主祈福铸造的。讽刺的是,不过8年时间,这位辽国的最后一任皇帝就开始了他的逃亡生涯。
传说,涞源城外有一座野狐山,山上曾有一只灵狐得道升天,飞狐之名自此而始。涞源古称飞狐郡,自隋至明,正式称名飞狐县,时间长达七百余年。太行八陉之一的飞狐陉即因此而得名。自古以来,北国南下中原,一经鸡鸣驿取道居庸关,一经飞狐峪入倒马关,这三山交汇的涞源,也就成为冷兵器时代游牧民族入侵中原的战略要冲。或许正是由此,虎视中原的辽人才会在这座拒马河边的重镇,建起这样一座恢宏的庙宇吧?千年过去,也只留下这间空旷的殿堂,供我们倾听那叮叮的斧凿所谱写的凝固乐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