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文网历史是不能忘记的，因为历史有时是我们的伤口。巴金老人曾呼吁建立博物馆，把我们的伤口展现给我们自己和我们的后代。由108张照片、2万多字的介绍说明组成的4卷本《十年内乱曲阜“三孔”遭劫***录》，真实记录了期间曲阜“三孔”(孔庙、孔府、孔林)文物古迹遭浩劫的基本过程和令人触目惊心的惨状。巴老的愿望若能实现，我相信这套照片档案将是展览中最振聋发聩的展品之一。如今，它们正静静地躺在中国照片档案馆的库房里。
这套档案的形成应该说是一个巧合，或者说是一种幸运。它的背后埋藏着一个摄影人12年收集、整理、拍摄、考证、编定并捐献档案部门的真实故事。
一
1966年5月至1976年10月是我们无法回避的十年。、反***集团，出于篡夺***和国家最高权力的野心，运动一开始，就指使北京师范大学造反派头子谭厚兰等人，打着“彻底捣毁孔家店，树立思想绝对权威”的旗号，来到曲阜，发动了史无前例的“讨孔运动”。
1966年11月28日，是曲阜人不能忘记的日子。谭厚兰率领她的“北师大***井冈山战斗队”，带着***“孔坟可以挖掉”的“圣旨”，在曲阜师范学院的广场上，举行了声势浩大的“彻底捣毁孔家店大会”。会上，他们揪来了20世纪60年代初曾参加孔子学术讨论会的山东省副省长余修，上海复旦大学著名教授严北溟和曲师院院长高赞非。
会后，号称10万人的狂潮，在锣鼓声口号声的喧嚣中，以横扫一切之势冲进三孔和周公庙。在谭厚兰的亲自带领下，高悬于孔庙大成殿，清康熙书的“万世师表”、雍正书的“生民未有”等12块巨匾、对联，在雄雄烈火中统统化为灰烬。端坐于大成殿内的孔子塑像两侧的颜曾思孟和“十二哲”塑像被拉倒砸烂。明代孔子塑像先是被贴了一身标语，然后又被挖眼扒心，戴上2米多高的纸帽子，被架上***牌大卡车，在他的故居阙里内外游街示众。塑像两侧陪绑的是***的高级干部余修和高级知识分子高赞非。
在周公庙，他们还拉倒、砸烂了元圣周公像，制造了震惊各地影射的“砸周公”事件。
紧接着，一支由数百人组成的手持绳索肩扛镢头的队伍，雄赳赳气昂昂卷进孔林。镌刻着“大成至圣文宣王墓”的明代墓碑，在造反派的号子声中轰然倒地摔碎。碑后的孔子墓也随之被挖开。孔子76代孙、衍圣公孔令贻的墓被挖开了，雕刻精美的石马石羊被推倒砸烂了……
以讨孔为名的砸碑、伐树、刨坟、掘墓、焚烧文物等破坏三孔的浪潮，在那个发疯的年代是没有人敢管，也是无法控制的。三孔内外到处是残碑断垣，破瓦烂砖，一片破败狼藉的荒凉景象。
二
历史是残酷的，它将一个“史无前例”的疯狂年代冷冰冰地摆在了我们面前。就在烈火肆虐神州的时候，有一个叫孔祥民的人，怀着揪心的痛楚和深深的遗憾，怀着一个炎黄子孙应有的沉甸甸的责任心，在三孔内外徘徊、徘徊。一个排遣不掉的念头咬噬着他的思绪：如果有一台相机该多好!他太想将这触目惊心的一切拍摄下来了。他清醒地知道，眼前的真实情景一旦消失将永不再现。
历史又是幸运的。三年多后，记录这难忘一页的照片奇迹般出现，孔祥民几乎惊呆了，他甚至不能相信这是真的，不能相信搅扰了自己千百次的梦竟能“得来全不费功夫”。那是20世纪60年代最后一个酷夏，他从“五七”干校出来住进孔庙办展览。此时的孔庙杂草没膝，荆棘丛生，几乎所有的殿堂祠庑都被洗劫一空，到处都残存着劫后的伤痕，“***文物大展览”之后尚未打扫干净的“战场”，再加上破“四旧”集结起来，暂放于庙内尚未焚烧的“***书画”等等，真可谓满地狼藉，不堪入目。当时在孔庙干活儿的人们可以随时用那些“战利品”生炉取暖，烧水做饭，但绝没有人敢冒天下之大险去抢救一二。正当他清理废物整理展室时，发生了一件永远都让他难抑激动的事：那是一个下午，在孔庙毓粹门北侧角落里，在一堆准备烧掉的垃圾中，他奇迹般地发现了4张已经发黄的小照片、7张底片和1张6×4.5英寸底片。4张照片中一张是“彻底捣毁孔家店大会”会场，一张是谭厚兰正在大会上讲话，一张是曲师院院长高赞非被揪上大会的场面，一张是10万大***进孔林。7张底片中，有一张是行进在乡间大道上，参加讨孔大会的贫下中农队伍；一张是拉倒砸烂孔子墓碑；一张是刨孔坟。那张6×4.5英寸的底片则是浑身贴满大标语，被挖了眼扒了心的彩绘孔子塑像，塑像胸前的横幅大标语“头号大混蛋”清晰可见。特别是，孔子76代孙、衍圣公孔令贻被***衣服后暴尸于荒野的照片，更是世上绝无仅有的历史罪证!一个念头在他的心中迅速地凝聚，这是历史，万不可丢失。他情不自禁但却诚惶诚恐地悄悄地把它们拣了起来。
他兴奋至极，拼命克制内心的激动。夜晚终于来临，荒凉的孔庙万籁俱寂。为获至宝而一天坐立不安的孔祥民，急不可耐地钻进孔庙诗礼堂后、孔宅故井前的一间临时“宿舍”。他拴死门，遮严窗，从内衣袋里小心翼翼地取出那些照片和底片，一一摆在铺了白纸的桌上，再度陷入战栗的陶醉之中。
这以后，他像救火一样，迫不及待地行动起来。他立即在孔庙的旮旮旯旯开始了细致搜寻，先后拣到了30多张照片。这更加坚定了他搜集整理一套《***录》的信心和决心。他想方设法搞到了一台上海海鸥4型相机，，开始拍摄那些躺在地上的断碑残石及“伟大胜利”的各种遗迹。他细心而又审慎地对每一张照片进行着大量的考证。
由于种种历史原因，孔祥民在初期就顶着“黑秀才”和“牛鬼蛇神”的头衔，去尼山干校“深造”。他清醒地知道，这是一件冒着被打成反***甚至是坐牢风险的事情。但面对就要毁灭的历史见证，凭着一颗善良而又强烈的事业心和责任心，他还是责无旁贷地干了下去。
从1970年到1982年，他在孔庙住了12年，终于编成了这套***文详尽的《十年内乱曲阜“三孔”遭劫***录》。在这108张照片中，拣到和征集翻拍的48张，原底片17张，自己拍摄43张。这套绝无仅有的《***录》价值连城。一位行家被它那一幅幅沉甸甸的场面震撼得说不出话来，感慨到：这东西在国外上百万元也是抢手货!
《***录》是宝贵的，它永远属于国家。1986年7月，孔祥民将12年艰辛的收藏交给了中国照片档案馆。这些照片的价值也许要在百年之后才能被更清楚地认识，但它对人类历史发挥的作用是无价的，它带给我们的反省和沉思是永久的，它将永远默默地存在于历史的长河之中。2001年，孔祥民因病去世，但这些照片良好的归宿让他走得安详而无憾。这位为记录历史做出过贡献的普通人，也将因此而获得短暂生命之外的长存。
(作者单位：山东省曲阜市档案馆 2731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