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双面胶》《蜗居》大火后,编剧六六成为媒体追逐的目标,谁说也不如自己说,本文且看六六在《妄谈与疯话》谈自己。
我变了很多
这是我回新加坡发现的。
不知不觉中,不晓得是年纪大了,还是心境变了,我突然不那么愤世嫉俗了。
早上按照约定,和偶得、偶得爹一起去动物园玩。出门打车。我们在路边等车的时候,偶得爹笑了,说你变了。
我不解,问:“什么?”他说,你不急迫了。以前每次打车,你总是很紧张,如果看到前面拦着人,你就会一直往前走,走到人家前面去,这样才会堵着前面来的车。
的确是这样。我以前像只刺猬。我自己很遵守规矩,对不遵守规矩的人,我会还以颜色,跟人当街争车也有过。不过现在我不是特别在意,如果别人径自走到我前面去拦车,我就让他去。我相信第二辆空车很快就到,不过是多等几分钟而已。
坐上出租车,不一会儿,心中就不愉悦了,我直感到这辆车绕路了。在车里我跟偶得爹说,等下你抱孩子先出去,我去跟司机理论,他绕路了。
我心里有一刻是很愤怒的,有些烦躁。我一般不能容忍人家明着骗我。
绕了一圈,到动物园,一看车标,十三块六,正常大约十一块。
偶得爹说:“算了吧!两块多而已。还要吵吗?”
我想了一下,大年初一,只当给司机红包了。如果堵车的话,会超过这个数字。人都有犯错误的时候,如果司机不熟悉路,我要原谅他。如果司机故意绕路,那是他的问题,我不要为这点小钱而坏了一年之初的心情。
我下了车,居然没有耿耿于怀很久。
上一次在上海,有个出租车司机很有趣,我上车以后他问的第一句话就是:“你认识要去的地方吗?”我说认识啊,那是我家。他说,你带路。我说好。后来一问他,这是他第一天当出租车司机,对整个浦东两眼一抹黑。我说,就这样你都敢上路啊?他说,没办法,凡事总是开头难。
那时候我就想,要多体谅别人的难处。虽然这些难处我并没有碰到过。
有一年溜冰摔断胳膊,周围的人都跟我说,你去那个溜冰中心区索赔啊!收了你的钱,却把你摔成这样。为那次溜冰,我花了不少钱,从装备到学费,结果刚开了头就都浪费了,还不算后来的医药费。可我想了想,算了。
我清楚地记得那个教练一脸张皇及抱歉的脸。他不是故意的,他没什么钱。如果我坚持找他老板索赔,他老板估计会把火都发到他身上。我看过一篇写外乡人在上海谋生的艰难的文章,字里行间都是战战兢兢及冷漠。我知道他的老板不地道,从我出事起到现在连个电话都不敢打来。可我不能因为别人的不地道而伤害了这个并不是故意犯错的孩子。
尤其是我记得第一天偶得去溜冰的时候,在结束时分,他举着偶得穿着溜冰鞋在天空中飞翔的场景,偶得尖叫着兴奋着快乐。
他对我儿子好过,所以我要让他得到一些回报。
虽然这个回报有点苦痛,苦痛到我现在都不能看人家溜冰,只要有人穿冰鞋从我身边溜过,我就会浑身发抖。
2010年我就三十六了。
到这个年纪,我发现自己开始脱离愤青的角色,很多事情肚子里能撑船了,也没什么不快要别人劝解,自己就能消化,甚至不会在心中留什么印迹。
我想,人学会宽容与原谅,主要是为了放自己一马。否则仇恨积累太多,吃啥都不长肉。
天哪!这是不是预示着,未来我的体重会直奔相扑而去?
请原谅我的脆弱
我从没当自己是名人,因为我对名人的定义不甚了解。我觉得我没沾什么名人的光。比方说出门没人追我要签名儿或者跟我合影,也没有狗仔队跟我后头上厕所,我也没因为写了几个故事就买别墅请印度包头保安,也没***外进口车。
我过的就是平常人的生活,买一国产车还考虑要省油,修起来别太贵。嫌养车太贵能坐公交就坐公交,买护肤品也在网上看帖,听说便宜的庆神仙水好,就钻墙打洞地找。从不买奢侈品。我也没啥绯闻,认识的人也没有达官显贵,整天在孩子妈堆儿里混,出点儿家事也承担不起到坛子里哭。
所以,我从没觉得我跟大家有什么不同,你们要原谅我的脆弱。我有时候拿不定主意,需要广为纳谏。纳谏的结果反而是动摇自己的决心。我老是摇摆,并没有那些名人的毅然决然和洒脱。
我特羡慕名人的就是三天两头换男朋友,或者结婚了又离。或者结婚完了一辈子不要小孩,人生少了许多烦恼。我觉得我这一辈子肯定爬不到那高度。我每天在家过小日子,高兴的事就是带孩子做菜上网带看书。
既然名人的好处我都没落着,同志们也别用名人的道德水准要求我。我没打算混成青春偶像,主要是偶像这年纪也过去了;也没打算混成道德标兵,因为我自律性很差。我还常常迷糊。我觉得我无论怎么好,都不会成为完人,永远不会同时成为母亲妻子情人女儿保姆老师学生食堂卖馒头的师傅外面配钥匙的和水电工。
遗老VS小资
在小资泛滥的时代,在每个人都热衷探讨小资标准的论坛,我果断推出小资的下一个方向是――遗老。
我决定要做小资先锋的彻底开创者,打破小资固定路线,在小资高潮到来以前将自己包装成特立独行的,并孤立于满世界乱窜的小资以外的另类被遗忘的群体――遗老。
小资的固定服饰已经被阿玛尼和圣罗兰垄断了,一眼望去,凡是口里叼着古巴雪茄,手里端着波尔多红葡萄酒,衣服的样式逃不出那几款而又特别明显的,一定是刚从洪晃的《iLOOK世界都市》里抄袭下来,还学得有点儿生疏的小资。做小资很辛苦的,谈肖邦的时候不要显示出绝对的热爱,因为实在没什么可爱的,大部分是听不懂瞎听听,但你得以熟悉到跟你是他邻居一般的口吻冷静地告诉大家,年轻时候的肖邦既潇洒又多情,女弟子拜师的时候大多。当然古典不是小资的风格,都市的代表王家卫一定要百看不烦,可以熟记《重庆森林》里王菲戴的太阳帽的颜色,和《春光乍泄》里张国荣的一声叹息。千万别提王家卫的《花样年华》因为那已经俗了,那个有着孤独背影的男人,和将旗袍演绎得光辉的女人太常露镜。
小资的车都很贵的,即便是四十度的艳阳天,都要亮着敞篷,戴着耳机开SUV。小资是不上班的,就那么歇着,有了工作都得辞了在家不是弄音乐就是搞创作,也许七拼八凑会在《三联生活周刊》上一年出一篇,内容是“非洲落日下的秃鹰”。你开口千万别问小资年收入多少,人家都懒得理你,大多会说――没算过,算不清。钱这东西,求而不得,我跟钞票没感情。
小资我当不起。太贵太花钱,我决定改个风向,我创立一个边缘品位,叫遗老。既优雅又省心。
所谓遗老,我根本不追求什么名牌,想当年我出去混世界的时候这些牌子的主人都还没出生。我所有的衣服都是上海桂林路上“丁娘”手下一针一线出来的旗袍长衫,你不知道这品牌,因为我认为凡是所有人都知道的,那就俗了。你大店里买不到,这个得量身定做。
我早上不去打高尔夫,我拎着武夷山金丝竹篾编的鸟笼,里面放一只彩皮鹦鹉到狮子林去遛鸟,顺便听一听瞎子阿炳的二胡。鸟儿鸣够了我就去三元楼的茶馆听琵琶独奏,当然有时候是评弹或古筝。
我不听波普Jazz,谈Dizzy Gillespie太土。每个人都能侃一段,不再显得我特殊。我跟你侃京剧,《贵妃醉酒》,《游龙戏凤》。我告诉你爵士古典没有西皮慢板有韵。而我最喜欢的青衣是昆曲里的莺莺。
我家里的画不挂陈逸飞翻版,我改挂国画的春夏秋冬,厅堂里要醒目放一张彩绘的脸谱,走廊的书架上撤了《挪威的森林》改上四书五经。
别跟我提星巴克咖啡和上海歌剧院,我喝够了听厌了,《今夜无人入睡》我能倒着哼。我现在改喝明前的龙井或冬至的毛峰,我随手翻翻明史的伴奏乐是嵇康的《广陵散》。
没事的时候我才不跟你们去摆脱亚健康生活,跑到乡间去打散工,我就被黄包车拉着,大街小巷转悠,兜胡同钻弄堂,拿着相机拍歪脖子老槐树和弄堂里随风飘摇的五彩内衣。我去景德镇看瓷器的灌烧,去琉璃厂淘古玩字画,去苏园看刺绣。
我以前没事就模仿原版电影里“Love means never have to say sorry”,现在我张口绝不吐一句洋文,无论是法语还是拉丁。我就保持着京腔的字正腔圆,或者海派的吴侬软语。特长是练不下十个地界的方言,走哪里都像是当地土著。
你们流行满世界飞?打波音的?那是过去。现在要专往世界文化遗产跑,看碑林,钻龙岗,跑戈壁,歙县蹲点临摹明清建筑群。
就照着我指的方向跑,没错。遗老是未来的发展方向,我钻研很久了才得出的结论,就打算带领新一轮潮流。看着吧,满世界洋人都往中国奔的时候,我早已经悄然谢幕。
*本刊略有删节
*偶得:六六的儿子
言论版《蜗居》,作家变“醒客”
该书由长江文艺出版社出版。
六六说起名“妄谈与疯话”,是要把《蜗居》里不好说、不能说、不便说的话用不羁之笔一一写出。
六六在此之前的散文中都以“”自居,文风清新灵动,充溢着小女人的娇憨与温情;小说以敏锐感触直击现实生活,如反映婆媳矛盾的《双面胶》和缅怀父辈恋情的《王贵与安娜》。聚焦“房价”的《蜗居》变得“炙手可热”后,六六变身“醒客”(thinker),以更率真和犀利的智性文字八卦情感、辣评时事,尽显文才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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