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最大的乐趣,便是帮母亲收拾家中杂物。名为帮忙,实际上却是越帮越忙。每逢母亲打开一只只褪了色的旧皮箱,我总会蹲在一旁,看着母亲将箱中一件件古旧的物件摊在地上。她总说废物太多,要丢掉一些,但挑挑拣拣一番,却又舍不得了,终究还是将它们请回了原处。
孩子的心是浅浅的,爱同样是浅浅的。浅浅的心盛着浅浅的爱,容不下更多,自然也找不出太多回忆的痕迹。我帮母亲收拾杂物,只是为了一睹平日里沉睡在大皮箱中的“宝贝”,而母亲却尤为珍视我与她独处的时光。即便我给她添乱不少,她也未曾有过太多责备。在我模糊的记忆中,母亲总会在我调皮时轻轻咬一下我的耳朵,留下一道浅浅的印迹。现在想想,那就是爱的形状吧。
初春的一天,母亲计划整理入夏的衣物,我同样守在她身旁。母亲蹲在一只棕色的皮箱前,双手撑起箱盖,将箱中的旧衣物一件件托出,码在床边早已铺好的衬布上。我几乎失望了,皮箱里并没有我期待中的小。突然间,母亲的动作慢了下来,她的手几乎停在那里。我凑了上去,眼前是一块红色的布,布面的色泽早已被岁月褪蚀殆尽,显得苍白而陈旧。母亲双手捧起它,摊在腿面上,用拇指和食指一层层剥开,像是担心它化为尘埃,吹散在风里,再也寻不到踪影了。“那里也许藏着件宝贝”,我这样想。但当那红布展开它柔弱的双翼时,我看到了,那只是一只手工剪制的红风筝。
“是你外公为我做的。”母亲告诉我。
我从未见过外公,只记得母亲提起过。外公是,饱受牢狱之苦,后却身染重疾,这便是外公留给我的全部印象了。那只风筝便是外公亲手制成的,做工算不上精细,比起街道上卖的五颜六色的风筝,它的确逊色多了,但衬在箱中的旧衣物里,却透出了几分独有的生气。
“我总说它不好看,还从没让它飞过呢。”母亲笑了。“过几天去放风筝吧。”母亲对我说。
“我们找些竹枝,把它撑起来。”
那一天,我和母亲忙碌到深夜。
周六的清晨,我们很早便来到了河畔的堤岸上。风很大,百米河滩之上,只有我和母亲。
风,尚未告别冬季,它裹着初春的寒意,撕扯着红风筝的身体。我拉着风筝,努力向前跑,深一脚浅一脚的。红风筝一次次拖在地上,又一次次飞起来。
后来,母亲拉着风筝跑,欢笑也随着风筝飞了起来。
就在那样一个平凡的初春的早晨,在河岸边晨练的人会看到这样一幅画面:空旷的河堤上,一位牵着线绳的母亲,一个欢叫跳跃的孩子,一只飘在天空中的红风筝。
母亲笑了,为了这份迟到的欢乐。她仿佛回到了童年,红风筝载着她曾经的梦,印着她真实的喜悦与歉疚,飞得很高、很远。那根细细的线,通向了天空的另一个世界,这一边守着母亲和我,那一边系着久未远去的思念,系着天堂里的外公。天堂里的外公还好吗?那思念牵着母亲的童年,牵着外公曾经的爱。几十年过去了,那份爱不曾改变。
风更大了,红风筝像要挣脱线绳,飞到空中去,但实际上它却永远离不开。那线是灵魂,是藏在心中的深沉情感,千万条看不到的爱编织着这条线,它如此柔软,却不会断开。
风卷起7河边的细沙,刺痛了我的双眼,禁不住,我流下了泪水,看看母亲,她却真的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