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有太多的伟人。写在历史上的被渲染过的,不必说他们了;和我们同时代,向我们显示伟大的,已经够数了。这些人,凭了个人的阴谋机诈、凭了阴险与残酷,只要抓住一个机会使自己向高处爬一级,他是决不放弃这个机会的,至于牺牲个人的天良与别人的利害甚至生命,他毫不顾惜。这些伟人的伟大,是用个人的人性去换来的,是踏在人民大众的骨骸上升高起来的。当他站得高、显得伟大的时候,一般有肉没有骨头,有驱壳没灵魂的人中狗,便成群的蜷伏在他脚下,仰起头来望望他,便“伟大呵,伟大呵”地乱叫一阵子,当别人靠近他的时候,它们便狺狺狂吠起来,在壮主子的声威之余,自己仿佛也有威可畏了。这些伟人与臣侯是相依为命,狼狈为奸的。主子为了获取权势的兔,是不能没有走狗的,在走狗的瞳孔里,主子的尊容也许并非那样庄严,然而在他们口里又是另一回事了。为了一块骨头,它们出卖了自己。
“王侯将相”的种子,已不能在新时代的气流中生长了,当大势已去,伟人不得不从半空中被扔在实地上、民众前的时候,难怪希特勒自杀,而且自杀前还有疯狂的传说。被别人蒙在鼓里,或被自己的野心蒙在鼓里,一旦鼓被敲破了,四面楚歌,他这才明白了,可是已经晚了。个人英雄也就是悲剧英雄。希特勒、墨索里尼已成过去了,他们的死法是多么有力的标语,佛朗哥,以及佛朗哥的弟兄们,读一读它吧!
和伟大相反,我喜欢渺小,我想提倡一种渺小主义。
我说的渺小是最本色的,最真的,最人性的,是恰恰反乎上面所说的那样的伟大的。一颗星星,它没有名字却有光,有温暖,一颗又一颗,整个夜空都为之灿烂了。谁也不掩盖谁,谁也不妨碍别人的存在,相反的,彼此互相辉映,每一个是集体中的一分子。
满腹经纶的学者,不要向人民夸示你们的渊博吧,在这一方面你不是能手,因你有福、有闲、有钱,你对于锄头拿得动、使得熟吗?在别人的本领之前,你显示自己的渺小吧。用你的精神的食粮去换五谷吧。
发号施令的***治家,你们也能操纵斧柄如同操纵***柄吗?
将***们,不要只记住自己的一个命令可以生杀多少人,也要想想农民手下的锄头,可以生多少禾苗,死多少野草呵。
当个人从大众中孤立起来,而以自己的所长傲别人所短,他自觉是高人一头;把自己看做群众里面的一个,以别人的所长比自己的所短时,便觉得自己渺小。人类的集体是伟大的,我常常想,不亲自站在群众的队伍里面是比不出自己高低的;我常常想,站在大洋的边岸上向远处放眼的时候,站在喜玛拉雅山脚下向上抬头的时候,才会觉得自己的渺小。
因此,我爱大海,也爱一条潺潺的溪流:我爱高山,也爱一个土丘;我爱林木的微响,也爱—缕炊烟;我爱孩子的眼睛,我爱无名的群众,我也爱将***虎帐夜谈兵——如果他没有忘记他是个人。
我说的渺小是通到新英雄主义的一个起点。渺小是要把人列在一列平等的线上,渺小是自大、狂妄、野心、残害的消毒药,渺小是把人还原成人,是叫人看集体重于个人。当一个人为了群众,为了民族和国家,发挥了自己最大可能的力量,他便成为人民的英雄——新的英雄,这种英雄,不是为了自己,而是牺性了自己,他头顶的光圈是从人格和鲜血中放射出来的。
人人都渺小,然而当把渺小扩大到极致的时候,人人都可以成为英雄——新的英雄。
这世纪,是旧式的看上去伟大的伟人倒下去的世纪;这世纪,是渺小的人民觉醒的世纪;这世纪,是新英雄产生的世纪。
我如此说,如此相信。
【赏析】本文阐述的道理与作者写的诗《有的人》的主题是一致的。文章在总体结构上采用的是并列式。在论述所谓的“伟大”时,采用的是递进式:先说“伟大”的人之所以“伟大”的种种表现,进而阐述随着新时代的到来,这些“伟人”将会成为过去。在论述“渺小”时,采用的是递进式:先说什么是“渺小”,再举例论证什么是“以别人的所长比自己的所短时,便觉得自己是渺小”,进而阐述了“渺小是通到新英雄主义的一个起点”、“渺小的人民能成为新的英雄”的道理。这样写来议论就有条有理,令人信服。
(供稿/安徽 鲍亚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