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次私人性质的聚会上,她遇到了他。
他是一个温厚的男人,长着一双秀气的眼睛,眼神安静、温润,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仿佛一些人、一些事都与他无涉,他只是一个局外人,只是一个过客。他的神态让她着迷,隔着人群,她看见他静静地坐在角落里,慢慢地饮着一杯绿茶,脸上是一副与世无争的适度微笑,安静中透着缓缓的从容,仿佛品着的,是杯中起起落落的生活。
她很快注意到一个细枝末节,他习惯性地擦拭嘴角的时候,用的不是一次性的纸巾,也不是湿巾,而是一块叠得整整齐齐的、折成方块形状的手帕,鹅黄的细格子,淡淡地有一丝“鸦片”的香味。那一款男用香水,一直被她所钟爱,所以很熟悉那种味道,即便味道很淡,即便离得很远,她仍然都能清晰地分辨出来。
这个时代,已经不再有人用手帕,一次性的纸巾、湿巾方便、快捷,用过之后不用洗涤,顺手可以当成垃圾扔掉,可是他却不合时宜地用一块折叠整齐的旧手帕,因此她断定他是个温情的老式男人,一个有些恋旧的老式男人。
她对他有了好感,那种感觉让心中莫名地充盈起来,远远地注视着他,想他是怎样的一个男人,不由想得痴了,一直到他端着那杯茶一步一步朝她走来,她才回过神来。相视而笑,陌生刹那间被驱赶得无影无踪,剩下的仿佛是前世遗留下来的一抹熟悉而温馨的笑容。
之后,他会在午后,暖暖的阳光细碎的洒落一地的午后,也或者是细雨霏霏的午后时光,总之都是午后,打电话给她,声音不急不缓,如清凉的水,一直流淌到她的心中。
他从不会在清晨打电话给她,仿佛怕惊醒她的美梦。他的细致的眼神,细致的话语,细致的想法都让她感动。他会在电话里说一些陈年的旧事,抑或只有一句问候,抑或什么都不说,就那样默默地听她细微轻柔的呼吸。
这种时刻,时光纷纷退去,背景已不再清晰,愈来愈清晰的是他微微陷进去的眼睛。他看她的眼神如同一道微疼的伤口,她不可救药地爱上了这种痛。这种痛,是爱一个人的感觉。新的天,新的地,连平常每天都看的风景也不觉得厌。
有一天下班后,走在街上,她忽然看见街边的一家绣品店里,有手帕卖,是一些手工很精细的,绣着花边的真丝手帕,刹那间的狂喜溢满了她的心间。这样的手帕,商店里已经很少有卖的了,那份可遇不可求的感动一直让她怀念。
她脚步踟蹰一下,便欣喜地奔过去,和小店的老板攀谈起来,才知道这些手帕来自遥远的江南水乡,难怪手帕上有一股温润的水气。手工精巧细致,工业时代难得见到的手工制品。
她是想到他才想到手帕的,于是挑素淡的颜色买了一打,她心中盘算着,每过一个月便送给他一块折叠好了的手帕。这些手帕都送完,要整整一年的时间。一年的时间彼此的思思想想,这样想着,她耳热心跳,仿佛偷了人家的东西一般,对了,是这种感觉。
再看到他,她装成漫不经心的样子,送一块手帕给他。第一次他觉得很新鲜,想着她细致体贴的关爱,生活中这样一个小小的细节被她收在眼里,记在心上,于是他便有了感动,深深地、深深地,于是牵住她的手说了谢谢。
她第二次送他手帕的时候,他拿在鼻子底下嗅了一下,给了她一个阳光般的笑容,除此之外再没有多余的话。她的心底有了一丝淡淡的失望;第三次送他手帕的时候,他有些淡淡的,但并没有拒绝,只是对她说,以后别再麻烦了!她听了心中有一丝难受的感觉,但瞬间一闪而过;第四次送他手帕的时候,他看都没看便揣进了口袋里;第五次送给他手帕的时候,他竟有些隐忍的样子,让她大受刺激;第六次送他手帕的时候,他终于受不了了,他说,你会不会玩点别的花样?
她回到家里,找出剩下的半打手帕,想起所谓的爱情男人,也不过如此,甚至厌烦她送给他手帕,而她不过是想把关爱分期支付给他。
真爱一个人不会很辛苦,爱会包容一切,这样的廉价爱情不要也罢。
她把那些手帕折叠整齐,最后一次洒上她喜欢的“鸦片”香水,尽管心中有些不舍,可是还是一块不留地扔进了楼下的垃圾桶,和所谓的爱情男人诀别。
偶尔,她想起他,觉得他便如同“鸦片”香水,神秘的东方香调有着无法抵御的销魂魅力,这种内敛的男人,前味优雅,中味绵长,只是后味有点令她倒胃口。
君元摘自《羊城晚报》08.9.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