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940 年,弘一法师
君子之交,
其淡如水。
执象而求,
咫尺千里。
问余何适,
廓尔忘言。
华枝春满,
天心月圆。
――李叔同圆寂前所作的偈语
1918年2月25日,正值元宵佳节,杭州热闹非凡,李叔同于灵隐寺皈依佛门,取法名演音,字弘一。8月19日,他在虎跑寺正式剃度受戒。从此,世间已无李叔同。
李叔同为何出家,这个悬问一直以来众说纷纭,有人将其与王国维自沉、周作人附逆,并称中国现代文化史上三大谜案。出家前,他是“二十文章惊海内”的翩翩佳公子,走马章台,风流多情,举凡话剧、美术、音乐、教育各领域,无不堪称一代先驱。赵朴初为他写过一首诗,常被人引用:“无尽奇珍供世眼,一轮圆月耀天心”,言其极尽绚烂后归于宁静,大开大阖,在中国现代知识分子群体中走了一条独特而孤绝的蹊径。 /李叔同早年在日本创作的油画自画像 “文艺的园地,差不多被他走遍了”
1880年10月23日,李叔同出生于天津一巨贾人家,祖籍浙江平湖,家里主营盐业,祖上从平湖迁至津门。父亲李世珍中过进士,曾任吏部举事,后辞官经商,富甲一方,他乐善好施,被当地百姓称为“李善人”。李世珍前后共娶一妻三妾。长子不幸夭折后,家中仅有体弱多病的次子文熙,他担心香火不传,于是在67岁娶了19岁的王氏,生下李叔同。5岁那年,父亲撒手而殁。
李叔同从小接受了良好的传统教育,经史诗文,金石书法,无不师从名家,打下扎实根基。他少时便才思过人,下笔如泉涌,往往纸短文长不够用,一行中写下双行文字,被人戏称“李双行”。1898年还在辅仁书院读书的他已受新学影响,鲜明支持康梁的变法维新,亦认为“老大中华,非变法无以自存”,刻有一方私印“南海康君是吾师”。但百日维新后,变法即告失败,六君子惨遭杀害。一说为了避祸,一说是自立门户,李叔同不久便携母亲妻子南下上海。
十里洋场的上海,纸醉金迷,名流汇集,青年才俊李叔同在这里如鱼得水。当时沪上诗文界的领袖之一许幻园,主持城南文社,每月征文评赏,李叔同首次参加文社会课,便以“写作俱佳”名列第一,此后更是屡屡拔得头筹,一句“二十文章惊海内”正是作者自己的写照。他在书法篆刻上同样造诣颇深,1900年又和书画名家朱梦庐、高邕之等人发起了上海书画公会,互相切磋品议,不亦乐乎。
1890年9月,李叔同考入南洋公学特班。蔡元培任该校总教习,同学中的黄炎培、邵力子、谢无量、殷祖同等,都是一时彦俊。他在特班时自学日语,在蔡元培的指导下,译出日本的《法学门径书》《国际私法》两部著作出版,是中国近代最早介绍国际公权与私权的译著。南洋公学后因“墨水瓶事件”引发近代教育史上第一次退学风潮,李叔同跟随老师蔡元培愤而离校。他也曾想过致力功名,但两次参加乡试,都名落孙山,直到1905年科举制度被废除。
蔡元培很以这位学生为荣,曾回忆道:“我在南洋公学教过不少学生。在艺术方面成就最高,涉及领域最广,培养人才最多者,首推李叔同。在戏剧、音乐、美育等方面均有建树。”
先说音乐,1904年李叔同与黄炎培等人参加了沪学会,他向开设“乐歌课”的沈心工学习西方现代乐理,天资聪颖,很快学会了作曲;并学以致用,词曲全揽,首次改编即一炮而红,将民间的《老八板》为原型改编了一首《祖国歌》,豪迈激昂,一经传唱便不胫而走。他随后又从《诗经》、《楚辞》等古诗词中选出13篇,配以曲调编成《国学唱歌集》,成为中国近代音乐奠基作之一。1905年母亲去世后,李叔同东渡日本求学,他在东京音乐学校兼修音乐理论与钢琴课,创办了一份《音乐小杂志》,自写自编***出版,是中国人最早创办的音乐刊物。他最脍炙人口的歌曲莫过于《送别》,改编自美国作曲家奥德威的歌曲,从民国传唱至今不衰。
从1905年到1911年,李叔同在日六年,成绩斐然,广为人知的经历便是与同学曾延年等创立中国第一个话剧团体春柳社,演出《茶花女》、《黑奴吁天录》等,开话剧之先河。他从小就爱看戏,自己还不时粉墨登场,演过京剧《黄天霸》、《白水滩》,经验丰富。1907年,春柳社改编小仲马名著的《茶花女遗事》公演,由他主演茶花女玛格丽特,头戴波浪长发套,束腰长裙曳地,因清秀高瘦,男扮女装也毫不违和,相反还别有一番幽怨妩媚。日本戏剧家松居松翁隔了十年还难忘当年情景,写文章肯定道:“尤其是李君的优美婉丽,决非日本的俳优所能比拟……李君若是仍在努力这种艺术,那么岂让梅兰芳、尚小云辈驰名中国的剧界……”著名戏剧家欧阳予倩,当时正是台下一名引颈观看的学生,大受震动,从此走上戏剧之路。
1911年辛亥***天翻地覆,一些银号趁乱宣布破产,化解债务又侵吞客户资产,李家因此遭到重创,家道一蹶不振,李叔同被迫回国。他加入了著名文化社团“南社”,后被柳亚子拉入《太平洋报》当编辑,这是上海的第一家大型日报。李叔同在日本求学主攻美术,于是在报上开设“西洋画法”专栏,介绍石膏写生、木炭、油画等画法,画家吕凤子推他为中国传统绘画改良运动的第一人,启发了后来者刘海粟、徐悲鸿。他还写了大量理论文章,涵盖工艺美术的所有种类,是最早认识到设计之重要的中国人,还亲自动手为《太平洋报》设计广告,让人耳目一新。 /弘一法师在俗时的留影,也曾是翩翩佳公子
1913年,李叔同受聘为浙江两级师范学校(后改为浙江省立第一师范学校)音乐、***画教师。在浙一师授课的6年中,李叔同一如既往开风气之先:撰写的《近世欧洲文学之概观》,被认为是中国人写的最早一部欧洲文学史;出版的《木刻画集》是中国最早的现代木刻版画集;1914年秋,他将位男模特大胆带入课堂,这也是中国第堂人体写生课,比日后首用女模特引起轩然***的刘海粟,还早了3年。丰子恺说老师“文艺的园地,差不多被他走遍了”,其涉足之丰富,让人慨叹。
留学时一身高帽西装的李叔同,当老师后,便改穿布衣长衫,谦谦君子温润如玉。浙一师的同事们回忆,他每天早睡早起,晨起必以冷水擦洗身体,走起路来铿锵有力,隔老远便知“其人姗姗来矣”。学生们惊奇地发现这位名士大家,第一次上课便能一一叫出每个座位上学生的名字,因为事先做了功课。他对细节一丝不苟,严格守时,一次与欧阳予倩(另说为徐半梅)相约8点会面,后者迟到了5分钟,李叔同便不给他开门。他从来不打骂学生,言传身教,不怒自威,学生们对他是既怕又爱,夏尊说他“好比一尊佛像,有后光,故能令人敬仰”。李叔同在浙一师教***画、音乐两科,他的感召力使得全校学生学艺兴趣格外高涨,培养出了画家丰子恺、音乐家刘质平等一代文化名人。
丰子恺称李叔同一生最大的特点就是――认真,“对于一件事,不做则已,要做就非做得彻底不可”。“由翩翩公子一变而为留学生,又变而为教师,三变而为道人,四变而为和尚。每做一种人,都做得十分像样。好比全能的优伶:起青衣像个青衣,起老生像个老生,起大面又像个大面……都是‘认真’的缘故。” 也曾醉心欢场
丰子恺见过老师在上海时的照片,“―身光绪年间上海最时髦的打扮”:“丝绒碗帽,正中缀―方白玉,曲襟背心,花缎袍子,后面挂着胖辫子,底下缎带扎脚管,对双梁厚底鞋子,头抬得很高,英俊之气,流露于眉目间。”这位鲜衣怒马的倜傥公子,也是个天生情种,曾经欢场阅人无数,而几位交往唱酬的名妓,皆非等闲之辈。
早在天津时,14岁的李叔同情窦初开,就曾拜倒在名伶杨翠喜裙下,每晚到杨唱戏的天仙园捧场,散戏后提着灯笼送她回家。举家迁到上海后他仍对她念念不忘,写过两首《菩萨蛮》诉说蜜意浓情。谁曾料到日后杨翠喜被卷入“丁未大惨案”,引发清末***坛大地震,回首往事,早已物是人非。上海的李苹香,以才女艳帜扬名沪上,文人雅士趋之若鹜。章士钊也曾对其大为倾心,还为她写过一本传记,作序的人正是李叔同。在如今留下的唱和诗文中,两人相晤甚契,更近知己。李叔同东渡求学作别,也是一番撕心裂肺的疼痛,而同其他风尘佳人如朱慧白、谢秋云、高翠娥等,都演绎了一段风流佳话。 /现存中国美术馆的《半裸女像》,是李叔同唯一存世的人体油画作品,据说画上的女子就是他的日妻
李叔同的婚姻难称幸福,他18岁时奉母命与天津茶商之女俞氏结婚,并无感情基础。妻子长他2岁,李叔同属龙,夫人肖虎,老保姆说他们命相“龙虎斗”,一辈子合不来,虽出自无稽却一语成谶。两人一生相处的时间,不过李叔同赴日前的七八年光景,留下两个儿子。
在日本学画期间,一位女子为李叔同作模特,两人不久坠入爱河,这位日本姑娘后来跟着他一起回国。家眷在天津,李叔同将她安置在上海,他在杭州任课时则每周末回沪相会。这位日籍妻子的形象一直很神秘,李叔同对两人的关系讳莫如深,在不同的传记中她曾被称为:雪子、净子、叶子、千枝子……确切的名字无人知晓。2011年中国美术馆工作人员偶然发现的那幅《半裸女像》,是李叔同唯一留存于世的人体油画作品,据说画上的女子就是他的日妻。
李叔同对母亲的感情极深,出家后快60岁的老人了,听僧人讲法讲到孝道时,还会当众止不住哭泣。他丧父时母亲不过25岁,作为家中的小妾地位不高,自然多有不如意的忧郁。李叔同常说:“我的母亲很多,我的生母很苦。”1905年母亲王氏病逝,享年仅45岁。李叔同始觉万般皆苦,性情大变,从此渐生倦悔,不再花间征逐。自言“从二十岁至二十六岁之间的五六年,是平生最幸福的时候。此后就是不断的悲哀与忧愁,一直到出家”。 “人事无常,欲不抛又安可得?”
充实安稳教书6年后,李叔同突然就选择了出家,恰如有人所说,毫无征兆,“仿佛一次即兴之作”。读他的《我在西湖出家的经过》一文,也多是过程的平静记述,未触及心灵的剖白。
最初的触媒是同事兼好友夏尊读到一篇关于断食的文章,称其“能使人除旧换新,改去恶德,生出伟大的精神力量”,两人都很感兴趣,说有机会一试。夏尊只是说说,李叔同说到就要做到。1916年12月25***到虎跑寺绝食了18天,“第一星期逐渐减食至尽,第二星期除水以外完全不食,第三星期起,由粥汤逐渐增加至常量”。期间非但不觉痛苦,反而身心轻快,写毛笔字笔力也丝毫不减,有如脱胎换骨。此后李叔同便开始食素,并对佛教发生了兴趣。 / 1918 年杭州,弘一法师(中)与他教书时两位最得意的弟子:刘质平与丰子恺(右)合影
另一位对他影响很大的好友是马一浮,信奉佛教,对佛学钻研精深,两人常在一起探讨佛理佛法。1918年春节,李叔同选择在虎跑寺过年,他目睹马的好友彭逊之受戒的全过程,大受感动,很快皈依了佛门。夏尊为挚友将遁空门而惆怅不已,见他身着海青还蓄着发,赌气般地相激:“这样做居士究竟不彻底。索性做了和尚,倒爽快!”李叔同只是笑笑,没过几天,便正式剃度了。出家前他将自己的物什一一送出,美术作品送给北京美术专门学校,印章则送往西泠印社,笔砚碑帖给金石书画家周承德,所藏字幅则转交夏尊,他在李苹香所赠的扇面背后题上“前尘梦影”,以示与往事诀别。
李叔同出家并未告诉两位妻子。日妻闻讯后请丈夫老友杨白民带她到杭州求见,日本的和尚可以有妻室,她觉得中国也可同理。三人在岳王庙吃了顿饭,弘一法师送她一块表作纪念,安慰道:“你有技术,回日本不会失业。”饭罢即乘舟而去,任女方在岸上恸哭,不曾回头。这位日本妻子回国后隐姓埋名,从此下落不明。独自抚养两个孩子长大的发妻俞氏,也遭到巨大打击,她在1926年郁郁而终,时年48岁。
学生曾问弘一法师为何出家,他答道:“无所为”;又问“忍抛骨肉乎?”,弘一答:“人事无常,如暴病而死,欲不抛又安可得?”引起一片沉默。他的友人们对此多感惋惜、不解。吴稚晖曾说过:“李叔同可以做个艺术家而不做,偏去当和尚。”南社故交柳亚子,更理解他是消极避世,既写诗批评又为之深深叹息。
世人多认为他出家是受到刺激,破产说、婚恋苦闷说、逃禅说,不一而足,还是世俗中人的推己及人。弘一法师自小似乎就与佛隐隐结缘。他本名李文涛,老师赵幼梅将其改为叔同,就取自佛经中的“伯叔壮志,世界大同”。家中信佛氛围浓厚,有亲戚唱诵大悲咒、往生咒,还是孩子的他一听而喜,旋即就能背诵,12 岁就写下过“人生犹似西山日,富贵终如瓦上霜”这样苍凉的诗句。
尽管是文艺弄潮儿,其性喜离索也是出了名的。柳亚子称李叔同和苏曼殊为“南社二畸人”,《太平洋报》编辑多为南社同人,工作之余出入歌廊酒肆,使酒骂应,唯李叔同孤高自恃,绝不参与。早年母亲的葬礼上,他也摒弃丧俗,弹钢琴唱自己作的哀歌,宾客们一律着黑,鞠躬行礼,天津的报纸称“李三少爷办了一件奇事”。
学者林子青解读李叔同早年的寄情声色,主要是“庚子辛丑以后,国事日非,大师一腔热血无处发泄,乃寄托于风情潇洒间,以时酒声色自娱”。他早年不乏雄心壮志,写过“长夜凄风眠不得,度众生那惜心肝剖?是祖国,忍孤负!”的豪迈之词,也曾为民国鼓与呼:“看从今,一担好山河,英雄造!”但之后社会震荡,乱象丛生,窃国***,***阀混战,他的一腔热情渐渐熄火,苦闷彷徨是当时知识分子普遍的人生感受。
他曾对学生吴梦非说:“我在日本研究艺术时,决然想不到自己会回来做一个艺术教师。”心气颇高的他,在乱世真正想做什么,不得而知。而佛学思潮在晚清民国一度兴盛,包括梁启超、陈寅恪、熊十力、胡适等著名文化人士都曾大力推崇,其道也不孤。李叔同视佛法为挽救世道人心之道,皈依佛门,并不是走投无路,也是另一种痛感众生疾苦的济世之愿。
丰子恺认为老师的出家是当然的,他有个著名的比喻,将世俗生活、文艺生活、宗教生活比作人生的三层楼,普通人在一楼活动,艺术家、文人则上到二楼,而弘一法师的根识智慧决定了他“脚力大”,一二三层逐级而上,终至最高处。 /弘一法师书法作品,佛。念佛不忘救国,救
国必须念佛。善梦。钤印:弘一、佛肖形印 律宗第十一代宗师
佛门八宗中华严、天台、净土、密宗等从者众,唯独律宗,戒律庞杂而精微,一举一动都有规律,是最难修的一宗。律宗的开创者是唐代的道宣法师,自宋代以后少有继承者,而弘一法师独选中律宗作为修行之本,壁立千仞,起八代之衰,被后人誉为律宗第十一代宗师。
弘一法师考虑到律宗根本典籍《四分律》中的戒律极为繁复,记诵都不易,更遑论持守,便开始闭关、历时四年编成《四分律比丘戒相表记》。其最大特点就是用列表的形式将比丘戒相加以归纳整理,使学者一目了然,1924年由上海佛学书局出版后,被誉为灵芝大师之后律学第一著作。
弘一与太虚、虚云、印光并称近代中国四大高僧,四人中他皈依最晚,名气最大。以他的声望,每到一地,不必示意,就会有信徒前呼后拥。但弘一法师一生自律之严苛,近乎苦行。一件衣服足有两百多个补丁,一把雨伞用了20多年,用柳条当牙刷,别的和尚扔了的菜,他捡回来吃得津津有味,并严格遵循过午不食。1925年夏尊来宁波探望,看他用又黑又破的毛巾洗脸,要为他换一块,弘一坚持不肯;又见他用筷子郑重地夹起一块萝卜时那种惜福的神情,不由得就流下泪来。弘一法师早年患过肺结核,时常咯血,出家后常年苦行僧般的生活,破席薄褥,衣不过三,营养也不良,不能说对身体没有影响。但夏尊也感慨:“琐屑的日常生活到此境界,不是所谓生活的艺术化了吗?人家说他在受苦,我却说他在享乐。我常见他吃萝卜白菜时那种喜悦的光景,我想,萝卜白菜的全滋味、真滋味,怕要算他才能如实尝到了。”
弘一法师出家前并未深研佛学,甚至还短暂信过道教,案上放着经书,“关起房门来研究道学”。有人说,若论佛学修为,章太炎、马一浮、欧阳竟无都远胜于他,但往往了解越深却越不会出家,而佛教不仅是学问知识的累积,只有弘一法师知行合一,重在行证佛果。
他写过《佛法十疑略释》一文,其中就提出佛法并非厌世。抗日战争爆发后,他曾手书“念佛不忘救国”百幅分赠各方,勉励僧俗弟子共纾国难。1938年日***逼近厦门,他对轰炸不躲不避,坚持讲经弘法,甚至将居住的禅房改名“殉教堂”。他对惶恐中的僧众宣告:“吾人吃的是中华之粟,所饮的是温陵之水,身为佛子,于此时不能共行国难于万一,自揣不如一只狗子。”又说,“佛者觉也。觉了真理,乃能誓舍身命。牺牲一切,勇猛精进,救护国家”。 /弘一法师遗像,丰子恺敬造
/ 2014 年底西泠印社秋拍上,弘一法师仅有两字的书法作品《放下》拍出471.5 万元
/弘一法师临终前的绝笔――“悲欣交集”
他通过佛法救护国家的举措之一,就是1927年开始与丰子恺合作《护生画集》,护生即是护心,劝诫世人化暴戾为仁爱。他嘱咐丰子恺不要画暴力杀生题材,哪怕是为了规劝,而要画爱惜生灵的内容。两人相约每隔十年便推出一册,直到弘一百岁诞辰时画出第6集百幅作品。丰子恺在老师去世后,信守承诺,历经磨难坚持完成了约定。生活中,弘一法师也处处以护生为念。1929年他受邀为开明书店写字模,写到“刀部”、“尸部”的字都不忍下笔。丰子恺好奇老师每次在藤椅落座,都要轻轻摇动,再慢慢坐下去,一次终忍不住发问,法师答道,“这椅子里头,两根藤之间,也许有小虫伏着。突然坐下去,要把它们压死,所以先摇动一下,慢慢坐下去,好让它们走避。” “现在才是我一生中的高潮”
尽管律己甚严,弘一法师却对自己很不满,时时反省,常觉自身罪孽深重。他在文字、讲法中常发起对自己的猛烈批判,几近体无完肤的程度,这在高僧中是少见的。他在一次讲法中,坦言自己“性格很特别”:“我只希望我的事情失败,因为事情失败不完满,这才使我常常发大惭愧,能够晓得自己的德行欠缺,自己的修养不足,那我才可努力用功,努力改过迁善!……所以,还是不去希望完满的好。不论什么事,总希望它失败。”
他半生奔波布道,每到一寺,时间都不长,或许也是知音难觅。直到1933年到闽南后,在这片温暖的南国佛地,度过了人生最后十年。闽南十年,弘一著述甚丰,其中《南山律在家备览备略》是他继《四分律比丘戒相表记》之后最为重要的佛学著作。1934年他在厦门的南普陀寺,创办“佛教养正院”,将办律学院的夙愿变成了现实。
弘一皈依以后,此前诸艺都弃之,唯有书法不辍。他本来认为“夫耽乐书术,增长放逸,佛所深戒”,但索求墨宝的人络绎不绝,居士范古农建议他不妨写些佛语偈句,也算是种下净因佛缘,他觉得有道理,于是坚持了下来。
弘一法师是一代公认的书法大家,自7岁习字始,书法生涯长达五十多年。他曾通俗阐述了书法的入门之径,建议学写字先要懂一点文字学,须由篆书入手,再学隶书,然后入楷,楷字写好了,再学草书行书。他早期着力北碑,书风劲健厚重,尤以《张猛龙碑》影响最为深远,出家前送出全部碑帖,独留下了《张猛龙碑》,可见其偏爱。出家后书风哗变,拙朴无华,笔触如蚕,他晚年自陈:“朽人之字所示者,平淡、恬静、冲逸之致也。”鲁迅、郭沫若等名流亦以得到他的书法作品为荣。2014年底西泠印社秋拍上,弘一法师仅有两字的书法作品《放下》拍出471.5万元,可谓一字千金。
1942年10月初,弘一法师病重,自感不久于人世,遂拒绝医治。他将后事托与妙莲法师,特意叮嘱了两点:一是他圆寂前后,若见眼里流泪,那并不是表明留恋世间,而是在回忆自己―生的憾事;二是遗体停龛时,四角要放置小碗注满水,以免蚂蚁逐味走上,火化时伤了生命。悲悯至斯!10月13日晚,他于泉州温陵养老院安详圆寂。
弘一法师临终前写下绝笔――“悲欣交集”,恰似回望一生旅途的最后总结。世人难解他为何在盛年遁入空门,终身苦行,苦寂孤独,但他却视出家后为至乐,曾对学生说:“实际上我过去的生活太平淡了,现在才是我一生中的高潮。”其入红尘之炽烈,舍旧我之决绝,世间罕有,而“放下”二字,对于俗世熙攘中欲望汹涌的现代人又何其昂贵。
(参考资料:金梅《李叔同画传》、瓦当《慈悲旅人李叔同传》、陈星《芳草碧连天――弘一大师传》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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