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早晨,还有些冷,喝一碗又香又热的粥,那贴心的暖,迅速从胃发散到周身,手足都热乎了,鼻尖尖儿上都有微汗了。舒服!
中国人爱吃粥,南方人吃粥吃得精细,众蔬入粥,各有讲究,可以编写一部“粥谱”了。熬粥久了,便熬出了情趣。大火猛攻,小火慢熬,细波粼粼,翻滚沸腾。再用那青花小瓷碗盛了,配上清淡小菜,一点点细啜下去,一碗粥,吃出了南方人的婉约。北方人吃粥吃得豪放,五谷杂粮,时令青蔬,煮成温热的一锅粥。大海碗、竹木筷,一家子人坐在热炕上,呼噜噜喝得喷喷香,呼啦啦一碗喝尽又一碗,一碗粥吃出了北方人的豪情。
文人把粥事看得很隆重,林语堂读郑板桥的“粥文字”,品出的是国人对待饮食的郑重,郑板桥在《范县署中寄舍弟墨第四书》一文里说,“天寒冰冻时,穷亲戚朋友到门,先泡一大碗炒米送手中,佐以酱姜一小碟,最是暖老温贫之具。暇日咽碎米饼,煮糊涂粥,双手捧碗,缩颈而啜之,霜晨雪早,得此周身俱暖。”
我爱吃粥,不仅冬季煮粥必不可少,四季早餐,常吃的也是粥。大米、小米、玉米糁、谷子面、玉米面,料不拘,菜不限。熬好了,就着一盘萝卜小成菜丝儿,就是那种名曰“心灵美”的圆萝卜,绯红透亮,赛过娇艳的桃儿。温吞敦厚的粥,清亮爽脆的成菜丝,一口是软滑绵密的温情,一口是咯吱咯吱的脆生生,像京剧《坐宫》一折里旦角和须生言来情往的对唱,让人品出了宫商角徵羽的曲折幽微。
在北方老家,人们煮粥放青菜,没讲究,有点难得糊涂的意思,干脆就把粥叫做“糊涂”了。米下锅煮沸后,将手边的菜,一股脑儿地入锅。那菜有很多样,对应着节令,野荠、菠菜、油麦菜、山药、蔓菁、红薯、南瓜,不一而足,各有各的脾性各有各的好。米菜相遇,加把猛火,米开花。放盐少许,减了火,慢慢熬。
那些铁骨铮铮的块茎,禁不住汤水的一腔子热,像一个脾气不好的硬汉子,被如许柔情,改了面目换了心肠,百炼钢化为绕指柔,面面的,甜甜的,融在汤水,成为一家。那些性情温柔的菜叶,跟粥当然是自然天成,一相遇便熟知,便默契,很快灵魂交融。煮到一定火候,只见碎绿叶子,在粥里隐约出没,恬恬淡淡,似天然雕琢。入口一片软糯与鲜香,更是让人分不清彼此。白米、青菜,或是黄谷米、红蔓菁,已经互相渗透,彼此成全。简约中蕴蓄着醇厚婉转,像那流传不绝的爱情,更像那丰美厚重的文化。
苏轼说,人间有味是清欢。他一生中很多时候,“水陆之味,贫不能致,煮蔓菁、芦菔、苦荠而食之。其法不用醯酱,而有自然之味”,陪他享受这自然之味的,总有一个相知相爱的身边人。于是他自喜“窃比予于谁欤?葛天氏之遗民”了。
寒冷时,有粥,有爱,还有什么可挑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