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可以说,波德里亚的整個思想都是围绕消费社会的物的分析展开的。如果说波德里亚对消费社会的基本态度是否定的,绝望的,那么他的这种绝望立场正是来源于他对消费社会人与物的关系体制的根本绝望。不管是在思想源头还是在义理根据上,“物”理论都是波德里亚庞大思想体系的基础。
一、方法:对消费社会“物体系”的符号学分析
与海德格尔从世界之世界化即“天地人神之环化”来讨论“物”不同,波德里亚从符号学的角度来讨论物。当然,即使从符号学角度来讨论,罗兰?巴特、列斐伏尔的讨论也要比波德里亚更早。波德里亚论“物”的特殊贡献在于:从一开始他就是将“物”放到当代社会的感觉—表意—使用关系系统当中来分析,并进而把物体系的当代构成看作是消费社会内在的系统支撑。
什么是消费?波德里亚说:“从一开始,我们就必须明确指出:消费是一种系统联系(relations)的主动行为(不仅是与物的联系,而且是与物的总体和整個世界的联系),一种系统化的行动方式和一种我们的整個文明奠基于其上的全球性的反应。”“我们必须明确指出,物质商品并不就是消费品:它仅仅是需要和带来满足的物品。我们一直都在购买它,拥有它,喜欢它和享用它,然而并不消费它。”波德里亚说,原始人的节庆,封建地主的挥霍,19世纪资本家的奢华,所有这些都不是消费行为。如果我们要合理地对当代社会使用消费这個术语,并不是因为我们现在吃得更好,看得更多,拥有更丰富的物品。“不管是商品的数量还是需要的满足程度,都不足以定义消费这個概念:它们仅仅是消费产生的前提。”
那么,究竟什么是消费?波氏说:“消费既不是一种物质实践,也不是一种‘丰盛’的现象学。它既不是由我们所吃的食物、穿的衣服、开的小车来定义,也不是由视觉、味觉的物质形象和信息来定义,而是被定义在将所有这些作为指意物(signifying substance)的组织之中。消费是当前所有物品、信息构成一种或多或少连接一体的话语在实际上的总和。”就是说,消费是一种新的“语言的同等物”,是一個组织化的话语系统。“消费,它的有意义的用法是指一种符号操控的系统行为。”这种符号活动的特殊性在于:它的话语符码不是我们用嘴说出的话,而是由物品来编制的符码(object-sign)。波德里亚说,有象征意义的物品过去也有。但是,传统的象征一物(object-symbol),比如实用工具、家具、住房等等,作为与生活有真实联系的中介物,它以其质态和形式清楚地显示了这种联系的痕迹:它的质感、重量及其涵义直接进入并实现在它与使用者生活的内在联系之中。因为这個缘故,它与生活的联系,它的含义,不是外在、武断和强制性的,而是内在于人的生活的。在这种情况下,波德里亚说,“物品并不被消费”。但是,在消费中,物品变成了符号:
要成为消费品,物品必须变成符号。即它必须以某种方式外在于这种与生活的联系,以便它仅仅用于指意:一种强制性的指意和与具体生活联系的断裂;它的连续性和意义反而要从与所有其他物类符号的抽象而系统的联系中来取得。正是以这种方式,它变成了“個性化的”(personalized),并进入了一個系列等等:它被消费,但不是消费它的物质性,而是它的差异性。
在《物体系》中,波德里亚分析了三种“物”:①传统社会的象征物。比如典型布尔乔亚的室内摆设结构,那种以大床为中心的环周布置,“每件家具互别苗头,相互紧挨,并参与一個道德秩序凌驾空间秩序的整体”,整個房间以权力关系的象征为秩序,将人际关系整合为一個“完满的家”。这里的物序是象征性的,每一件家具都是一個权力关系的“象征物”(object-symbol)。②现代技术语境下的功能性物。与传统的物象征不同,现代物品在技术层面的体现首先是功能性的***:家具古老象征意义的笨重结构消失了,代之而起的是元件家具取代了象征物;组合方式也变了,床隐身为软垫长椅,大碗柜和衣橱让位给可隐身自如的现代壁橱。“东西变得可以随时曲折、伸张、消失、出场,运用自如。”“作为功能物而言,它们是自由的。”这些物的特点是没有空间,缺乏物的临在感,实际上就是一些功能的、抽象的物,“时常给人为了功能的考虑而草率解决的感觉”。③作为消费对象的“物符码”(object-sign)。物符码便是消费的物,按波德里亚的论述,这便是标示社会身份(social standing)的消费之物。波德里亚说,物品向系统化符号身份的转变需要一個物品与人类关系的相应的转变:物与人的关系“变成消费关系”。而“这就是说,人人关系(human relations)本身在物品中并通过这些物品倾向于自我消费”。由于物品在这种关系的自我消费中“变成了必不可少的中介”,“立刻,物品就变成了这种关系的替代性符号”——一种关系消费之“不在犯罪现场的证明”。
物品向符号转变的关键是它变成了人与人之间关系消费的中介:因为它成了关系消费的中介物,所以变成了“仅仅用于指意”的符号;因为它仅仅用于指意,所以它以其“赋义”而与生活的真实联系被斩断和抽离了;因为这种抽离不是出于個体内在的真实需求,所以它的编码是强制的、外在的;因为关系消费的中介物仅指向关系本身的自我消费,所以消费“从不消费物本身”;因为它把人和人的关系转变成了人和物的关系,所以它是一种犯罪现场的掩盖;因为人和物的关系变成了关系消费的替代,所以人和物之间建立了一种新型的关系:消费关系等。显然,在此“消费”一语的含义已经被彻底地限定和修改了:它再也不是作为“需要一满足”之核心环节的那個消费,不是在通常意义上对物品的购买、拥有和消耗,一句话,它的实质不是人和物的关系,而是在物中并通过物而建立的人和人之间的象征关系。人和物的关系之所以是“消费性的”,仅仅是因为物是人和人之间关系的符号性建构和指涉。对这其中的关键和要害,波德里亚不厌其烦,一再申说:“我们看到,那被消费的并不是物,而是关系本身——它既被指涉又是缺席,既被包括又被排除——在用于显示它的物品系列中,那被消费的正是关系的理念自身。”由于这种关系是通过符号来替代的,“它不再是一种活生生的关系:它从那些消费的物品符号中抽象出来又消散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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