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狂风骤雨中,她被损耗的太多……她是这样的人――像弹簧,压力越大,反弹力越大,也压不垮
春天的画展,又见鲍蕙荞。穿着粉色毛衣,眼睛眯着笑意,在中国美术馆的展厅内,一张一张看过去,很认真。看背影,略瘦弱,很专注。
间或有人和鲍蕙荞打招呼,有的听到她的名字会恍然一惊,“噢,我小时候就听过您的名字。”惊喜大力握手。年轻的一位稍茫然,侧头问了周围的人,然后跑来和她合影。她微笑着,又有点游离。显然,安静的看展与热烈的合影之间,她更倾向于前者,在人群的缝隙中,她悄悄地跑到更安静的三楼,继续看画。
“如果你不走音乐这条路的话,你会选择做什么?”问她,她毫无犹豫:“画画。”然后又叹息,“可惜没有时间,画画要花费很大精力。所以只能向往一下。”
这个时代的“轻”与鲍蕙荞时代的“重 ”
媒体喜欢称鲍蕙荞为公主――钢琴公主。
出身优渥,年少成名,轰轰烈烈的爱情,镁光灯下的婚姻,弹琴一辈子,美丽、优雅、高冷、知性,多么符合人们对公主的期望。
“公主?”这只是远观人群的想象罢了。了解她的朋友们仿佛能听到鲍蕙荞每一个毛孔对这种称谓的“不屑”。呃,好像“不屑”并不准确,她并不喜欢用俯视的角度去看待事物。实际上,她很谦逊。她只是不愿意去解释罢了。
美国作家诺曼・梅勒说,女明星是稀有动物,她们生活在与世隔绝的自我世界里。鲍蕙荞未必会喜欢这句话,她或许不会把自己看作女明星。与世隔绝的自我世界?她的粉丝也未必会答应――她一直是那么热情地投入在生活中,即便是年近八旬,还在为钢琴演奏会奔波,忙着做钢琴同行的采访,哪里会与世隔绝?
但是在和她有过两次见面,一次长谈后,我的脑海中就蹦出了这句话。在漫长的公众视野中,鲍蕙荞被抛掷在时代的漩涡里,几经沉浮。如果没有“与世隔绝的自我世界”这样一个内在的***空间存在,那她又如何能一直保持着精神的***与自我完整性?
“女明星”这样的词,现在放在鲍蕙荞的身上好像显得轻了,但是当年奉她为“女神”“偶像”的那代人都已经开启了退休生活模式,当年鲍蕙荞在观众心目中的地位堪比现在的“郎朗”“李云迪”。而差别在于当年的鲍蕙荞时代是讲“***治”的,现在的郎朗们是“商业”的。
是的,每个时代都有每个时代的烙印。每个人都离不开时代。鲍蕙荞尤其不能。
前一阵电视剧《三生三世十里桃花》热播,网上有人评价这部剧时说:这部剧太“轻”,没有人性的灰暗地带,这是人性的“轻”,生命可以反复再来,这是生命的“轻”,没有对命运的反抗,这是自我的“轻”。在各种“轻”里,唯有对情感的“重”。爱情是他们唯一的“锚”。
是的,这是当下时代年轻人的精神速食品。
生活在这个崇尚“轻”的时代里,回望鲍蕙荞那被时代裹挟,***治缠绕的爱情、婚姻、以及事业,难免有一种隔离之感。尽管她那被时代冲撞的青春时代距离现在不过几十年,放入历史长河中也并不遥远,但是对一个个体的人而言,那就是很L很长的一段岁月了,长得可以浇筑大半个人生。
“都死过一次的人了,还有什么可怕的?”
几个月前,在鲍蕙荞家中,和她第一次见面。那天,她穿着大红色的毛衣,衬得皮肤很白。那一次我们之间隔着窄窄的桌子,能看到她眼神中亮晶晶的笑意。她可能喜欢亮色系的衣服吧,在美术馆里,我猜。
第一次见面,先从她的书聊开去,在有时需要一个月辗转几个地方举办演奏会的节奏中,她坚持采访钢琴界的同行们,坚持了很多年,出版了几十万字的采访集。著名的钢琴家做了记者应该做的事情,而且,做得超出了绝大部分记者的水平――因为,她太熟悉了,她熟悉钢琴世界,音乐节奏,那些大师们也因为有了高水平的对话者而妙语连珠。对话这回事,最是讲究棋逢对手了,不然鸡同鸭讲,多么痛苦。所以,鲍蕙荞的《倾听同行――中外钢琴家访谈录》如今在筹划出第三集。
写作这回事,鲍蕙荞一直不陌生。时间再往前追溯30年,1987年,鲍蕙荞写过自传体文章《含着泪眼微笑》,30年后她坐在自家的客厅内,回望当初写下那篇文章的心情,“那算是我前半生的一个记录吧”。
人生的后半程会再提笔写回忆录吗?可能会。她谨慎地说,但还没做好准备。有时书写是一个很痛苦的过程。就好像把伤口又剖开一样。鲍蕙荞低头沉思了一下,复又微笑,像是给自己鼓劲,又像是给自己命令,“会写的”。
“都死过一回的人还有什么怕的呢?”鲍蕙荞说,笑声朗朗。
四川出生,北方长大的鲍蕙荞,有着川人的坚韧也有北方的豪迈,如果她不自己提及,那很难想象,她娇瘦的身躯承受过如此多的病痛。
***治冲击波最厉害的那几年,她得过黄疸型肝炎、肾炎、甲亢等,好几种病反复交织,甲亢来来回回复发过好几次――由于精神压抑和精神刺激所致。身心交瘁期间,她会把后事都在心里安顿一遍,妈妈和孩子托付给谁这样沉重的问题,死亡变得具体,“人活着,最尽头的一件事就是死,当你觉得可以面对死亡,心里反而轻松了” 。
凡事做最坏的打算,做最好的努力。生病了,自己“折腾”着好起来――她每天在院子里锻炼身体,坚持弹琴。自己就是自己最好的医生――求生的欲望是如此强大,病痛一一被击退。
上世纪90年代初期,时代的裹挟渐渐松绑,婚姻的惆怅慢慢消褪,她全身心投入钢琴王国中,却又在一次意外中右手手腕骨折。这对于一个钢琴家而言,是致命的打击。比起骨折这样身体的疼痛,无法上台演奏的焦虑或许更让她难受。
打不垮的鲍蕙荞又开启了坚韧的疗治,打着石膏的右手也会下意识地追踪着乐谱。6个月后,她穿着高跟鞋,晚礼服,款款走向舞台,出席了“中国艺术家小组”赴台演出现场,她是第一个赴台演出的大陆钢琴家,在台湾观众热情的掌声中,她鞠躬感恩,没有观众知道她在此之前经历了多少折磨――然而她又可以弹琴了,她又活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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